长安虽经历了连续三天三夜的雨,却并未令暑气消散走半分。公孙白衣烧了一壶茶,拿着茶壶靠在窗前。她抬起眼望向人声嘈杂的街道,发现有许多男女并肩撑伞,共行在风雨中,向着彼此倾诉着衷语情长。

亦如百年前的大唐。

巍巍长安城,谁在雨中,把诺言许下。

公孙白衣看得有些乏倦了,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立即饮了一口,恶苦的茶味在口中散开,她含苦咽下去了半口,剩下半口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她望向那碧绿得有些发黑的茶水,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娘亲在的时候,煮得那显得嫩绿橙黄的茶,可以看见底部作调味用的桂花入喉后略觉茶叶微苦,随后便感到淡淡的花香。

眼泪又不知觉涌上来了。

这两天一夜来,她也不知自己哭了多少次。每哭了一次,公孙白衣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了,你已经是剑器楼楼主了。”可每每看到与母亲有关的东西,她便会悲从中来,触景生情不能自己。

前面几次,一哭就如大水决堤,但这次她也仅是眼泪凝在眼眶片刻后,便赶紧用袖子抹去。

她哽咽了几声,再次抬眼望向了窗外,突然想起来每至雨天,娘亲便会拉着她的手出门,去一个窄窄的巷子里找到一个打着伞提着篮子的姑娘,付上一块小小的铜板,便可以从篮子里挑五个用芥叶包着的透花糍来吃。

不知怎的,公孙白衣想出门一趟。可能是因为馋了,也可能是因为对母亲念想。

可外边大雨,不但要带伞,作为剑器楼楼主,绛陌剑必然片刻不能离身。想到此,公孙白衣瞥向了一旁的“绛陌”。

即便是在剑鞘包庇之下,绛陌也显得极其狭长,公孙白衣抽出了剑,分离开剑与剑鞘,白芒恍兮一现,悄然掠过女孩甜美的面容,留下了一股柔美的剑息,久久挥散不去,如一绝世的美人匆匆一瞥,却一眼万年的感觉。

绛陌,目前《名剑谱》排名第三位,长近三尺,重为二钧,纹上刻《剑器行》,公孙剑气隽永绵长,优雅绝世。剑身雪白,并且极细,哪怕是最为宽的剑纹处,也不过一寸半。而那瘦削的剑脊,几乎与剑纹同宽。

公孙白衣上下打量着,推敲着剑长,无奈摇头。此剑狭长,若是自己矮小的身子佩着这如此狭长的剑,会显得格外突兀。思索了片刻,心生一计,便去杂物房内寻得几件上好的木材与绯红油纸,以及刻刀等工具,自行设计制造。约半时辰后,一把伞骨空心的玉伞制作完成。公孙白衣会心一笑,拿起了绛陌,刺入了伞骨内,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既没将伞骨刺破,也将剑牢固地安置在了其中。

以伞为柄,以剑为骨。

忙完了这些,公孙白衣便准备了十几枚小铜板装入钱袋里后,便出门了。

长街上,身子矮小的公孙白衣撑着手中这把长得出奇的伞,显得格外突兀,引人注目。同时,也有一些认识她并不知公孙芳已离剑器楼的人特地跑来问她为何只有她一人出来,问她有关于公孙芳的问题。

公孙白衣一路上并未回应任何疑问,而是怯怯敷衍了几句便赶忙跑开,孤身一人穿过了重重雨巷,踏入了那窄巷中。

窄巷里有着零零散散的几株植被,和三棵脊脊瘦柳,胡乱散布在三处。其中在那最远的那一处柳树下,站着一位少女。少女仰头四处张望,像是等待着谁。

公孙白衣撑伞继续前行。走到第二棵柳树时,看到了一个生朝那个姑娘买透花糍,却见姑娘摆了摆手,生见状失落地离开。见状,公孙白衣一愣,心感到一阵失落:“莫不是卖完了?”

即便这么想着,但眼见那姑娘还在那儿,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公孙白衣还是朝前走去了。

走近了些,才发现那姑娘手里还有着满满一笼子的透花糍,卖透花糍的姑娘也看到了公孙白衣,便朝她挥了挥手。公孙白衣不解,便来到了她的面前看了眼篮子里用芥叶包裹着的透花糍,又抬眼看向卖糕姑娘,问道:“姐姐,你……在等我?”

卖糕姑娘点了点头,在公孙白衣周围看了看,疑惑道:“你娘呢?她已经走了吗?”

公孙白衣沉吟半晌,点头道:“她去外面了。”说完后,默默泛起了泪花。

她抬起泪眼看向了卖糕姑娘。没想到卖糕姑娘并没有好言安慰,而是笑道:“呀,那你现在可是小楼主了?好厉害呀,那可要多多加油了啊。”

“嗯。”公孙白衣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呼一口气,从钱袋中掏出了两枚铜板:“给我来五个透花糍。”

“不用啦,这一笼透花糍就送给你啦。”卖糕姑娘将那满满的笼子递到了公孙白衣面前。看着公孙白衣疑惑的大眼睛,卖糕姑娘笑了笑:“你那楼主娘交付过俺,在她走后,每隔半月就往剑器楼送一笼透花糍,钱她已经付好啦。今天这不是怕你不知道嘛,就呆在这儿等了好半天。”

公孙白衣眼睛一亮,道:“我娘付了你多少钱?”

只要问出付了的钱,然后问出一笼透花糍价格,或许就可以推算出娘亲的归期。

可卖糕少女只是尴尬一笑:“你母亲付了俺好多钱呢。她说,若她回来时钱多出来,就当给俺补贴家用,若钱少的话,便回来时再补。”

公孙白衣听言,心凉透了半截,明亮的眸子在这一瞬就黯淡了下来。如同木偶一般与卖糕姑娘告别,在一处屋檐下静静发呆。

公孙白衣往那笼透花糍拿出了一只,撕开了外边的叶子,轻咬一口,破开那软糯的外皮,一股香甜柔腻的红豆沙味道在口间弥漫。她嚼着嚼着,突然想起了以前娘亲带着自己买完透花糍后,她静静给自己撑着伞,自己在伞下慢慢地吃,任一人都不会说话,很安静。但每当公孙白衣抬起头来,都能看见娘亲那宠溺的眼神。

想到这,公孙白衣鼻子一酸,将手中的透花糍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她又想起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母亲所托付给自己的责任。不就是“正道”而已吗,却在这几日,这两个字已将她搅得心烦意乱。

正道二字,说起来简单,可该怎么做?该怎样去遵守?

她乱了思绪,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了一个小女乞丐,看起来也就八九岁。她苟且偷生,在这锦绣成堆的长安里寻找生的希望。

锦绣可以成就希望,亦然可以毁灭希望。

正道,就是找回那些看不见希望的人们所追寻的希望吗?

公孙白衣将那装满着透花糍的笼子,放到了小女乞丐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