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首望苍穹,天空色渐暗。

这自然不是因为太阳要落山的缘故——哪有刚过寅时就入夜的道理。只是缘于这会儿,太阳刚刚自东边升起的,而殷少一行人又是往西面而山,便是被这凝林山给遮住了光亮,宛若依旧是子夜时。

山越高,山的西边便越是难觅朝阳——相传那高有万丈的天行山最顶峰,可谓是彻底隔绝了东西日夜:东边朝阳时,西边满漆黑;西边光芒时,东边已黄昏。也就只有正午时分,艳阳凌空,这万丈峰的东西两边才可同时沐浴在阳光之中。

锦袍提枪,拨了开垂至身前的青黄色柳条,疾行的脚步放慢了些许,侧身回首望去。

寂静山路泥泞狭窄,在透不得光的当下显得好是阴森诡秘——不过,眼见此景的锦袍,倒是没怎么背脊发凉,却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山路静谧不闻人声,便也就意味着,那上百名如狼似虎的死士们,这会儿应是被周公子的骇人杀气所镇住了,没再追赶过来。

锦袍回身,环视了眼身周正在疾步向山下飞奔的一行五人,不见那袭黑白阴阳袍的身影。

说来,那袭黑白阴阳袍,也即是那周公子,在以其深似海的奇门底蕴震慑住死士们,侧脸皮笑肉不笑地与他道了一声‘只撕半边’后,便没有再动一步,就那样拦在了陡峭山路的中间,不出手也不让他人出手,以一己之力拦住了百名死士。

被其潇洒身姿所深深震撼到的锦袍蓦然睁眼,当即便决定——撒腿就跑。

虽说周易就只是道了句‘只撕半边’,没有言明自己这只是要拦上一时,还是要留下来殿后——但殷少应是猜出了他的意思,多半为后者,是‘牺牲自己,幸福大家’的路数。再者,若是万一,殷少猜错了,这周公子只是想吓唬这群死士们一下下的话,也没多大关系——他不是还有半边脸没撕嘛。

于是,如是想着的殷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扔下了周公子,头也不回地冲着山下跑了去。

嗯……

想到这,锦袍又侧脸瞥了眼无人跟来的身后。

现在看来,自己应是猜对了。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身向前,加快了步伐些许,与搀扶着白裙的青衣比肩而行。

青衣抬眼,朝他望来,两人相视片刻。

锦袍忽地一怔,瞥见了她那搀扶住白裙的右手——就好似白裙的胳膊是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似是死不要松手那般。

“喂喂,上善,你这也捏的太紧了。”殷少望着那都被扯出了勒纹的白裙,低声道:“你轻些,钟离姑娘的胳膊都要被你捏红了。”

青衣瞥了眼白裙的胳膊,右手稍稍松上了些许,嘴里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我想的,还不是因为要急着赶路,这家伙又不晓得任何奇门……”

钟离燕,也即是白裙,稍稍眨了眨眼,侧脸看向锦袍,抿唇轻声道:“没事的,上善姑娘有收了力,我不疼的。”

说罢,她还挤出了个浅浅的笑容。

殷少无言地瞅了眼她那因泪花而显得晶莹的双眸,于心中轻叹上口气,自言自语了句‘这钟离姑娘,倒是挺能吃苦’。

接着,他抬首道:“各位,咱们可以稍稍走慢些。周公子已经拦下那些死士了,依本少爷来看,这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再有追兵了。”

身前两袭黑衣无声领命,放慢了脚上步伐;身侧魁梧百人敌则是侧肩回首,望身后山上望了去。虽是只有灰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得,但殷正还是启唇沉声,道上了句‘多谢周家公子’。

众人便走得慢了些——说是慢了些,却非是指到了闲庭信步的程度。方才众人赶路皆是用了奇门步伐,差不多在一瞬两丈的速度,也即约莫寻常人全力疾跑时的两倍左右。这会儿虽是放慢了速度,但也就仅是放慢至与寻常人疾跑时一般的速度,四周景色依然是在急速朝后掠去的。

毕竟,不到孟岳心不安这点,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约莫过了十瞬,行在队伍最前的张闪突然启唇出声,低声道:“前面,有空地。”

行在队伍最后的锦袍立即抬眼望去,便见正前方十数丈之外,树木植被不若周遭繁盛,有阳光直射,使得原本笼罩在一片灰蒙中的山路小径可看得一清二楚。

重见光明,本该是件挺令人喜悦的事情,却是让锦袍下意识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倒非是说年纪轻轻的殷家公子不喜朝阳、却好暮阴,只是一般来讲,在如凝林山这般高不过百丈的肥沃山丘,很少会有自然形成、不生树木的空旷之地——也即是说,若有此类空地地,那必然是由居住于此山上人家所开拓。

而在这凝林山上,仅有一户人家。

这便不由得让殷少有些担心。

但担心归担心,却也不可能说上一句‘咱们调头回山上吧’了。于是,锦袍只得轻声道一声‘大家小心些’,便提起手中红缨白蜡枪,轻吸口气,往那块空地飞奔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