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夜禁的江南小城,很热闹。贩夫走卒的忙碌、读人的醉酒吟诗、达官贵人的纸醉迷金、武林好汉的大碗喝酒,当然还有那销金夺人的勾栏里的千娇百媚。总之,这世界总归是热闹和有趣的。至于热闹之外的辛苦和有趣之余的无奈,对多数人而言,是没有那么多思考的。人间百态,各有各活法,不是?

江南小城,人们总叫它风城。当然到底是风花雪月的风,还是风起云涌的风,不得而知。也没有谁到底去追究这样一个称呼,因为祖祖辈辈下来,都这么叫着。

凤来巷是风城很繁华的巷子之一,太阳落下去之后,更是如此。凤来巷的夜晚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有男人的世界,女人们扎堆的地方总是那么热闹,更何况还是勾栏之地。至于销金夺人,对于快活似神仙的男人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更何况来这里的哪个缺钱了?

御仙境,是凤来巷里最有名气的花酒之地。只单看这名字就相比一些什么醉花楼、杏花阁就强多了。当然价钱也高了许多,自古而来,贵总是有道理的。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盛名之下,总归是有其道理的。

九月十五,秋风甚凉,月圆的夜晚,似乎应该有些故事。御仙境有一场盛事,杨家有女初长成,新一代的十八岁御仙境仙女,当天出阁。

所谓仙女,就是指寻常勾栏的花魁,而所谓出阁,不过是拍卖仙女的第一次共度良宵而已。至于这共度良宵,却是颇有些暧昧。就是寻常的勾栏花魁也多数卖艺不卖身,多数也只是对弈或抚琴,至于姑娘是否有别的意思,就看竞得者的魅力了。到底能不能真正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历史上有,但更多的不过只是对弈品茗,抚琴弄箫而已。

御仙境,对仙女要求极高,所以新一代的仙女都是十二年一出。抛却对仙女的身段颜值,诗词歌赋,琴棋画等不说,就是各类不入流或讳深的籍,也都要有所涉猎,因为以后出阁之后,遇到的那些金主,更是三教九流之人,总不能见面之后,不知从何聊起,不是么?

仙女虽地位高,但到底不过是强颜卖笑,寄生勾栏之人,可以拒绝不喜欢的金主,但是哪能事事如意呢?人总是要活着的,命运安排你是这样的人?有时候不是你能躲就躲得掉的。

九月十五的御仙境,座无虚席,来的都是有些来历的人,单是入场费就是1000两银子,这相当于一个普通的殷实之家差不多十年的家底了。但普通人谁能挥霍十年的家底,只为一睹一个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仙女出阁?

御仙境的大厅很大,大到一楼可容纳百桌,二楼围绕一楼大厅更是能有三十桌,二楼离仙女出境的地方看得更近,所以价格自然更高,有点类似雅坐的意思。二楼有当地的土豪权贵,有顶尖的江湖门派,甚至有慕名而来的远地方的皇亲贵族,总之这些人的身份,难以猜测。一楼大厅的人或许比不上二楼的身份高贵,但能随便出得起1000两银子的人,又岂能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市井流民了?更何况历来有些人喜欢低调处事,当真就没有卧虎藏龙的非一般人物身处其中了?所以此时的御仙境虽然人多,但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谁还不谨慎一点?

二楼的左边有一男子,看着年龄不过20岁左右,但眼神却似历经沧桑,五官俊朗,尤其是深邃眸子,更是想要勾走天底下好看的女子一样。他身着白袍,看起来仙风道骨,似江湖名门弟子,又似读将种之后,看上去好生风流倜傥。当然在座之人,俊俏的年轻人不在少数,粗狂而很有味的汉子也不在少数,至于看起来意气风发的江湖子弟和风流生也更是不少,只是像他这样一个没有扈从一人独一桌的年轻人,却和当下气氛显得有些突兀。

白袍俊朗男子叫来了管事的老鸨,要了个陪酒的婢女。要说平时,男人们到此喝些花酒,点一两个陪酒女郎,很是正常。但今日不同,今日是仙女出阁之日,谁不想在仙女面前留个好印象,即使这种希望很是渺茫,但做是一回事,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陪酒婢女,身着紫衣,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她有些好奇,她本是上一代仙女的贴身侍女,自从上一代仙女香消玉损之后,她在这御仙境只是活着而已,陪酒这种事情,几乎没有过,若不是仙女临走之时,对她有所交代,或许她也早随仙女而去了。她与仙女虽是主仆关系,但天底下的主仆不也有情同姐妹一般的情谊?

这天下又有几人知道她的存在?为何这位白袍男子却点名要她陪酒?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来十年以来都不曾抛头露面,只是在后面打打杂。支撑她活下去的或许只是一个念头,一份姐妹情谊,仅此而已。

她看了看白袍男子,心神一晃,白袍男子太像一个人了,只是十年过去了,他不应当还是如此年轻啊,甚至更年轻了?而且,他不早就和她的小姐一同走了么,去了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地方了么?她想到这里,心湖一丝落寞而过,泛起阵阵愁绪。

“公子很像奴家的一位故人,不知公子年龄几何?”紫衣女郎若有所思。

“是吗?大概天底下相似之人太多吧。”白袍男子风轻云淡,似乎没有对紫衣女子的突兀问题有所不悦。

“与我斟酒,有辱姑娘?”

“公子折煞奴家了,公子丰神俊朗,面冠如玉,神采飞凡,定是非凡之人,奴家有幸帮公子斟酒,是奴家的福气。”紫衣女子语调平缓,这一切夸夸之词,在她嘴里并没有显得虚情假意。

白袍男子并无言语,只是让她与他斟酒。气氛不暧昧,但也不至于尴尬,这便是聪明人与聪明人的相处。

紫衣女子偶尔看着白袍男子,心湖涟漪再起,他,越看越像小姐的那位公子,十几年过去了,但是有些人永远不会被模糊。但他真的是他吗?

“风来御仙丁香开,雨打芭蕉莫徘徊。谁说生无江湖,一酒一剑斩楼台。九月仙女层层香,十里桂花迟迟衰。既然霁月西风在,何须月老牵线来!”紫衣女子吟诗一首,问白袍男子可听过此诗。

在她脑海深处,那一夜雨打芭蕉,雨停之后,有位年轻的公子哥,便如神仙般飞到小姐的闺阁对面,他身着白袍,腰间挎着一剑,手上拿着酒葫芦,一出来就吟诵这样一首诗来挑逗小姐的芳心。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仿佛一剑在手,天下风流尽我有。小姐也不生气,只是让她关了窗户,那时的小姐,还未出阁,并不是真正的仙女。自古以来,哪有霁月秋风就可做媒的,那时的那个公子哥可不是个浪荡子?

白袍男子在她吟诗的时候,手中的杯子稍有停滞,但脸色如常,但真的只是如常吗?他并未说话,只是在喝酒。说了句,该死的登徒子,便不再言语。他或许不是他,小姐的公子的眸子好看,但眼神永远是温柔的炽热的,哪似这位,眸子好看,但眼神里好像毫无生气,又好似什么都没有一样,但真的只是什么都没有?

紫衣女子看着他的酒杯空了,又给他斟了一杯。

“公子是为新仙女蓝魅儿而来吗?”她的语气清淡。蓝魅儿在小姐还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小姐在调教,像小姐的小妹妹一样,又或者像女儿一样。那时的蓝魅儿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小姐走后,上面便不再让她和蓝魅儿相见。有了前车之鉴,御仙境,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12年前的御仙境,不也比今天还热闹么?

白袍男子听完了蓝魅儿几个字之后,紧紧的捏住手中的杯子,酒迟迟不肯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