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到耳带哀声两人刚一转身,靠墙放置的红木博古架就轰然倒了下来。褚仁忙推了齐克新一把,自己挡在了他背后,齐克新却回身伸臂,想要撑住那倒下的博古架。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博古架上陈列的各种珍玩堕落如雹,金、玉、磁、陶,或碎成片片,或滚落泥尘,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褚仁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竟然是:顺治十一年*,官窑是否已经开始重新烧造瓷器了?这些破碎的瓷器中,是否有那罕见的“大清顺治年制*”的款儿?

地动止了,所有的声音都止了,其实只是片刻,褚仁却觉得有好几个时辰那么长。背后的剧痛,让褚仁觉得呼吸困难,烦恶欲呕。

褚仁挣扎着从一片狼藉中爬出来,发现齐克新右手手腕已经脱臼,左脚踝也肿起很高,人事不省。褚仁半扶半抱着,艰难地把齐克新拖到室外。仰头但见夜空朗朗,天低星垂,竟是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褚仁拿过坐褥,在阶前将齐克新安置好,为他接好脱臼的腕骨,又检查过脚踝,见只是扭伤,虽然严重,但并无大碍,方长出了一口气。想着,若不是他用手托了一下,缓住了那博古架下落之势,自己只怕已经被砸死了。

这时,几个侍卫才匆匆自院外跑了进来。

“阿玛没事,你们不要慌。”褚仁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阿玛受了点小伤,手腕脱臼了。你去药房拿夹板和跌打药膏过来,再吩咐厨房将大盐炒热了,装在布袋里拿给我,我要给阿玛热敷。”

“你,去各院清点人员伤亡情况,从上到下,一个人都不许漏,完毕报与我知道。”

“你去西院,安抚一下女眷,就说阿玛伤了脚,行动不便,暂时不能过来看她们。再支几个帐篷,让她们暂且歇息,今夜都不要睡在房里。”

“你多带几个人,四处巡一圈,注意火烛,别走了水,各处门上也严密些,仔细不要丢了东西,顺便看看各院房屋损毁状况。”

四个人一一听命,分别下去了。

褚仁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便觉得背后剧痛,眼前发黑。回身一看,见齐克新已经醒了,盘坐在坐褥上,浅浅地笑着。

褚仁忙坐到齐克新身边,拉起齐克新的左手手腕探查脉象,口中问道:“阿玛……现在觉得怎样?除了手和脚伤了,还有哪里不适?”

“其他地方都挺好……”齐克新怔怔看了褚仁半晌,方才叹道,“你长大了……”

褚仁勉强一笑,没有说话,背后实在是太痛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你背上伤得怎样?让阿玛看看。”齐克新柔声说道。

褚仁忙道:“就是被砸了一下,有些痛,没什么大碍……”只说了这么几句话,褚仁便觉得痛得支撑不住,顺势靠在了齐克新怀里。

“手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听齐克新这么一说,褚仁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净是一道道的小伤口,应该是从博古架下爬出来的时候,被碎瓷片划的,不提它,还不觉得,这样一说,便觉得到处都痛。

“被碎瓷片划的,小伤口,不要紧的。”褚仁话音很是虚弱。齐克新取出帕子,轻轻为褚仁擦拭着。

褚仁却抽回手来,说道:“夜里寒,我进去拿件衣服。”说着便强撑着站了起来,起身进了屋。

褚仁拿出来的,却是一件青狐皮的端罩。又肥又大,像一口钟,刚好把两人罩在里面。

“怎么拿了这个?”齐克新问。

“反正以后也不能服用这个了,现在有机会,还不可劲儿多用用?”褚仁顽皮一笑。

“你可真是……犯不着拿这东西赌气。而且这端罩的服制,亲王和贝勒是一样的……你有空也该学学这些礼制,将来要当世子的……”齐克新说到这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亲王了,哪来的什么世子……

褚仁安慰似的,牵了牵齐克新的手,“照我说,这地震来的正好,最好房子都震坏了,我们也别修缮,反正要搬家了,谁雀占鸠巢谁来修!”

“浑说什么!”齐克新轻斥道,“这里之前是你翁玛法的饶余郡王府,咱家四代都住在这里,不能因它就要归了旁人就不管它了,终究还是个念想……”

过了片刻,齐克新看褚仁不说话,便叫了声:“敏儿?”却见褚仁还不回答,原来已经是昏昏睡去。

齐克新有些担心,摸了摸褚仁额头,见并不发热,又摸了摸脉搏,看脉象还算平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褚仁喃喃说道:“阿玛,别打了……饶了我吧,我受不住了……”却是梦话。

古尔察一路风尘赶回来,见齐克新右手打着夹板,左手拄着杖,狼狈得像是为这次降爵做了注脚。非但这座宅子,整个北京都是这样狼狈着,委顿着,在初夏的暖阳中默默疗着伤。褚仁静静蜷缩在**,像个胎儿,满脸都是绯色,已经烧了一整天。

古尔察转述了曾全的话,齐克新听完,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叹道:“这些事,他自己为什么从来不说?是不是我们对他不够好?还是他始终是把自己当成了外人?”

古尔察也是一叹:“他性子本来就随和,再加上此前一直住在贫寒之家,并不知道王府的规矩,也并没有人说给他听。”

“到底还是我们太疏忽了……这次若不是他护着我,只怕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已经把他那边所有的丫鬟仆妇都打发了,除了那个曾全。”

“嗯,从我这里拨几个妥帖的人过去吧。”齐克新顿了顿,有点茫然的喃喃低语着:“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当个好阿玛,之前对他很客气,处处小心着,怕比不上那个傅先生对他好……总觉得隔了一层,像是主客那样生分,一点都不像父子。这些日子天天跟他在一起,学着阿玛对我的态度对他,该亲近亲近,该严厉严厉,可好像还是不对……他不管怎么辛苦难过也不会说出来,也不会撒娇求饶,只会默默受着,反倒是更不对了,像是主子与奴才……”

“或许他觉得你在因上次的事情惩罚他,他有错,只能受着,不敢告饶。他膝盖有伤又不肯用护膝,只怕也是想讨你怜惜,你却等着他主动开口……还真是父子,连性子都一模一样……”

古尔察长叹一声:“是我想左了……总以为对他严厉些,他会跟我更亲近……让他受委屈了……”

“他伤得怎样?”

“不轻,背后一大片一大片的全是青紫,像是被刑杖打过一样,略有点发热,好在没伤到骨头。”

“你们又在编排我什么?”褚仁醒了,见古尔察回来了,忙坐起身子,笑着说道。

“好些了吗?”齐克新问。“好多了……”褚仁一笑。

“以后除了年节行大礼,在我面前,不许跪着。”齐克新说道。

“啊?”褚仁有些困惑。

“膝盖伤成这样,怎么不跟阿玛说?”

“阿玛不是在我的气,在罚我吗?有什么可说的?”褚仁摸不着头脑。

“越活越笨,小时候还知道讨好求饶,现在反倒不会了?肯为旁人求我,就不知道为自己求我吗?”齐克新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