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雨前,散着热气,放在颜启昊手边,袅袅的沉香气味,飘**在室内。

安述羽的眼神有些迷离,四根纤白的手指,搭在颜启昊浅褐色的手背上,粉润的拇指指甲,轻轻刮擦着颜启昊的小鱼际。

颜启昊只觉得心头一阵燥热,忙开口说道,“我刚从音儿那里来,他跟我说了皇上罚他去洗衣院的事情,还说戴先生后来又打过他一次,却不肯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若不是因为音儿的事,你才不会来找我。”安述羽佯嗔。

颜启昊尴尬一笑,“我只是想知道这八年来音儿经历过什么,音儿不肯说,我只能问你,总不能让我问皇上去。自家的孩子,不肯对自己交心,我若去问外人,不是白白招人笑话吗?”

安述羽听颜启昊不把自己当“外人”,心中暗喜,随即又叹道,“唉,还不是因为鲁王战死那件事。”

“哦?”颜启昊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

“那时候你像疯了一样冲锋陷阵,皇上也像丢了魂似的。音儿的日子更不好过,大家都在传他当年射柳那事儿,说若不是他违规先射死了康英,致使你得不到祖灵保佑无法挂帅,鲁王也不会上战场,更不会阵亡。这事儿,皇上之前一直帮音儿遮掩着,但传言越来越多,也遮掩不住了,更何况皇上也没那个心情帮音儿遮掩了……”安述羽长叹一声,回忆起往昔。

自鲁王颜启昕阵亡之后,颜启晟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喜怒不定。数日之间,在御房伺候的内侍,几乎都挨了杖责,颜音也常常被申饬责难。安述羽看情形不对,怕颜音有闪失,便自作主张,让颜音先称病躲几天,避避风头。

这日,颜音正闷在屋里伏案作画,朮可突然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颜音脚边,哭道:“小三郎君,你快救救小禄子吧!他被皇上打了八十杖,眼看没命了!”

颜音一惊,“在哪里打呢?快带我去看看!”

朮可哭丧着脸,“已经打完了……”

“人呢?可还有气?”

“还有一口气,但是都总管说人已经废了,不打算给他治了。”

“你快找人去请我师父,再领我过去看看!”

“我已经自作主张,假传小三郎君的令去请戴大人了……”朮可一边说,一边连连叩头。

“你!?你可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颜音一跺脚,“回头再跟你算账,快带我过去。”

“得咧!”朮可利落地爬起身,手忙脚乱地帮颜音换衣服。

“怎么派小禄子过去伺候了?他们不是才进宫,还在学规矩吗?”颜音问道。

“规矩是学完了,还没分配各宫各院呢,这不是皇上身边伺候的都挨了板子么,人手不够了,就从他们这批新进的里面调了几个岁数小的过去,原想着岁数小点儿皇上会有几分怜惜,便是吃苦头也会轻些,没想到……其实小禄子平素挺伶俐的,就是胆子小,你要是和和气气对他,他什么都做得来,但你要是一发火,他就腿肚子转筋,全身发抖,什么都干不成。也是合该他倒霉,听说是弄污了皇上御批的折子。

“用大杖打的,还是小杖打的?”颜音又问。

“自然是小杖,他这么小的岁数,若是大杖,不到五十杖人就没气了,因皇上下令打八十杖,并没有说杖毙,人就不能打死,所以都总管亲自下的令,要用小杖,保住他一条命。不然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颜音此时才真切体会到,所谓伴君如伴虎,到底是怎样的情形。颜音心中有些怕,但又觉得自己装病躲着颜启晟,也算是间接害了小禄子,心中便有些愧疚,匆匆穿好衣服,便赶了过去。

颜音赶到时,见戴子和恰好也先一步赶到,正一迭声的吩咐那些内侍,烧热水,抓药,升起炭火……

“师父。”颜音走近戴子和,低低唤了一声。他二人的师徒关系并不广为人知,颜音怕风言风语太多,对戴子和不利,因此也刻意隐瞒。

“今天师父教你怎么治杖伤,你站在这里,好好看着。”戴子和却并不避忌众人,只是用平常的音调沉声吩咐着。

“是。”颜音一边答应着,一边看过去。

只见小禄子躺在一块板子上,板子架在两条条凳上,身下只有一袭白布单,身上也蒙着一袭白布单,遮住了头脸,竟然是停灵的布置。布单上面沾满了血,人一动不动,不知死活。两层布单之中,露出半只小手,食指的指甲已经剥落,指尖一片黑紫。颜音也曾受过杖刑,知道人忍痛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用手指抓住些什么,最终常常会弄伤手指。

见准备得差不多了,戴子和猛地揭开了盖在小禄子身上的白布,把那条惨不忍睹的小小身躯,裸呈在众人眼前。臀部已经烂得没有形状,像是一盆捣碎的血肉,两条大腿肿得像腰一般粗,皮肤鼓胀得似乎要被撑破。因身上突然失去了遮盖,小禄子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汩汩的血水,像是活物一般,从那团血肉中蠕动了出来。

颜音突然觉得一阵烦恶欲呕,再也忍耐不住,推开门跑了出去,扶着墙,大吐起来。

颜音直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尽了,才觉得舒服一些,心中已有了几分怯意,犹豫着不肯进门。

“你给我进来!”戴子和突然低声喝道。

颜音吓了一跳,忙快步走了进去,低着头,立在戴子和身后,轻叫了一声,“师父。”

“你若还想做我的徒弟,今天就必须从头到尾站在这里,一步也不许走,若离开半步,就永远不要叫我师父!怕脏,怕血,就不要当医者!”戴子和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是严厉。

屋内众人被唬得大气都不敢出,谁都知道皇上最宠爱这位小三郎君,除了皇上,还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呵斥过他,就算这几日皇上对他也常发脾气,似乎有失宠的兆头,但他的亲生父亲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和硕亲王,也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啊。可这位戴大人倒是混不吝,简直是不想要脑袋了。

“是……”颜音向前蹭了半步,轻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