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音坐在颜启昊的鞍前,兴奋得满脸放光。

马蹄踏在微凉的春水中,溅起朵朵水花,那些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射出小小的虹,把这对父子两人一马,衬托得像是行走在光辉云气中一般。

那些兵卒和战俘则没有这么幸运,用来负重的马都是从大梁城收缴来的马匹,个头儿本就比源军中服役的大宛良驹矮小许多,马鞍两侧的兜子底部,几乎和马膝平齐。马涉水时,溅起的水花濡湿了兜子,引得那些女子不时轻声惊叫。过不多时,兜子的下半部已经全部浸湿,那些女子下身被冰冷的水浸着,风吹过,是透骨的寒,上身却被春日暖阳炙烤着,一冷一热,犹如地狱。

“父王,你说,这儿为什么叫兔儿涡呀?是不是有很多小兔儿,那梁鱼涡就是有很多鱼,是不是啊?”

“兔儿涡不是有小兔儿,而是有一只半人高的大兔儿。”

“啊?真的吗?父王把它抓来给我玩好不好?”

“父王已经把它抓来了啊……”

“啊?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就在父王的鞍前啊……”颜启昊说着,左手松开缰绳,撩了一下颜音白狐皮帽上垂下的长尾,“这不是大兔儿的长耳朵吗?”

“父王坏!父王就知道欺负我……”颜音嗔道,一面说,一面用脑袋在颜启昊胸口滚来滚去。

颜启昊哈哈大笑。

“骑马真好玩!父王要能每天都带我骑马就好了。”颜音兴奋地说道,说完便转头去看颜启昊的脸色。

“好啊!你若不怕辛苦,父王便去找匹小马来,你天天骑着它跟我在一起便是。”颜启昊微笑说道。之前南下时两军正在交战,胜负未定,颜启昊断不敢放颜音一个人骑行,万一照顾不周,和大军走散了,那可就悔之晚矣。如今凯旋,再无赵军的威胁,颜启昊自然也就放心让颜音独自骑马了。

“可是……我不会骑马呀……”颜音嗫嚅。

颜启昊皱起了眉头:“你都八岁了,怎么还不会骑马?!我大源马背上得天下,男儿五六岁就应该学会骑马了,你母亲没教过你吗?”

颜音坐在前面,没看到颜启昊脸上的不悦,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嗯……娘说了,教儿子骑马射箭,是做父亲的最大的乐趣,她可不愿意夺了父王这一乐,所以一直没有教我,等着父王来教我呢!”

颜启昊听了,神色顿和,心中一酸,喃喃说道:“盈歌……”

这次颜音感受到了颜启昊的情绪,忙用小手轻轻摇撼颜启昊揽着缰绳的手:“父王,父王!大军到了燕京,会休整几日的吧?那时候你教我骑马好吗?不然这个便宜,就要被皇上占去了呢!”

听了这话,颜启昊脸上微微变色,但随即又笑问:“只有几日,你能学会吗?”

“能!”颜音又是连连点头,“我很聪明的,学什么都比别人快,而且我会拼命练习的,一定能学会!”

颜启昊一笑,用下颌在颜音顶心轻轻一啄。

颜音也嘻嘻笑着,把头用力向后一仰,在颜启昊胸口顶了一下。

“音儿。”颜启昊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除了学骑马,学射箭,你还想学什么兵器呢?是像父王一样使枪,还是像皇上一样使槊,或者像叔祖那样使狼牙棒呢?”

“嗯……”颜音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轻声说道,“都不要……我想学医。”

“为什么?”颜启昊的脸上的微笑,迅即消散成微微的愠怒。

多少次想象过这孩子长大后的情景:父子二人横枪立马,立于高岗之上,笑对百万雄兵。可如今这孩子,竟然说要学医!颜启昊实在难以想象这貌美如花,白衣胜雪的孩子,穿行在遍布血污、泥泞、尸体和蛆虫的战场,去救治那些伤兵。更无法想象他甚至根本不会上战场,只是在药气缭绕的炉旁度过一生。

“因为戴神医很威风啊!一摸脉就知道人得了什么病,什么病都能治,咱们那些军医见了他都吓得不敢出声。”颜音比手画脚地说着。

那戴子和的来历,颜启昊也和崇王议论过几次,约略猜到了几分:当年征西夏时,桓谷关一役,源军大败,当时还是皇子的源帝颜启晟失踪在乱军之中,遍寻不着。众人皆以为他已经丧命,甚至有些朝臣开始提议为他举办葬礼,但颜启昊独排众议,非要等百日后再行定夺,结果还不满百日,颜启晟便回到营中,据说是被一汉人医生所救。颜启昊和崇王都认为,这位汉人医生,应该就是戴子和。所以颜启晟才在圣旨中特别提出要恭请戴子和来源国。

猜到了这一层,两位王爷便勒令源军上下对戴子和万分礼遇,再加上戴子和的性子本就乖张,因此在源军中我行我素,**不羁,却是谁都让着他,谁也奈何他不得。这一切看在颜音眼中,自然是觉得戴子和威风得不得了。

颜启昊强压着心头不快,谆谆诱导:“那戴先生虽然医术高明,但若是到了两军阵前,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怕是随便一个赵兵,就能把他斩杀了,所以说,人不学武,就无法自保啊。”

“可是……他不上战场不就行了?”

“即便不上战场,也一样有明刀暗箭,人生何处不是战场?”颜启昊突然有了几分感慨。

“可是……父王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唉……音儿,父王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啊。”

颜音眨着眼睛,想了想,又道:“可是,如果我学了医,就可以保护父王一辈子啊,如果父王受了伤,生了病,有我在,就会很快康复了。还有……如果我有戴神医的本事,也许大哥和娘都能活着吧?”

颜启昊摇头苦笑,但见颜音如此崇拜戴子和,又不好直接泼他冷水,只好绕着弯子说道,“纵然是天底下最好医生,也不是什么伤病都能治的,一个医生没有救活的人,说不定比他救活的人还多呢。”

“可是……如果没有医生,那么或许所有人都活不下来,哪怕有一百人都救不活,只要能救活一个人,也是好的啊。”

颜启昊见辩不过这孩子,心中烦闷:“你哪有那么多可是?!本王戎马半生,容不得自己的儿子不学武!”

颜音听颜启昊语气不善,忙轻轻拉了拉颜启昊衣袖,“父王……父王……我没说不学武,只是说同时也学医,行不行?”见颜启昊不回答,又继续说道,“我不想我的亲人再离我而去了,我要好好保护你们,父王,还有二哥……”

颜启昊心中一软,轻轻叹了口气,环起手臂,紧紧搂住了颜音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