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参娃娃（二）

清泉山最近一直在下雨，清泉山靠近北方，按理说月不是雨季，没那么多老天爷的眼泪珠子，但今年却反了常。

白长川早年一直巡山，落下了病根子，一到了阴雨天就开始全身酸痛，动不了身。爷爷痛小虎也痛，整日坐在白长川旁边用小手给爷爷拍打腰部，他力气不够大，只能不停地拍，拍的手都红了，也不愿意停。

白长川心疼他，哄着他道：“爷爷不疼，小虎别担心，小虎坐在这儿陪爷爷说会儿话，爷爷就好了。”白小虎眼睛都急红了，知道爷爷是骗他的，不愿意听，又跑去熬了姜汤给爷爷热敷，家里是老式灶台，需要烧柴，小虎熬姜汤需要烧水，下了那么久的雨，柴都生潮了。小虎拿着扇子使劲扇，糊了一脸的柴火灰才弄着火，小脸都变得黑黑的。

姜汤熬好了包进毛巾里，白小虎急急忙忙地拿去给爷爷敷，果然是有用的。白长川身上不怎么痛了，心里却酸的不行，弯了身给小虎擦脸上的灰，擦得白衣服都成了灰衣服，小虎仰着头，笑出一口小白牙。

爷孙俩一起过了十几年，都是彼此心里最重要的人。

可心里再重要，也抵不过老天爷的无情无义。一场雨过后，白长川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开始经常咳嗽，有一次竟然还咳出了血。老年人出了血，即使不是大到不行的病，也难治好了，而且又是在这山窝窝里，白长川知道自己没多少活头了。

但他放心不下白小虎，他的小孙子才16岁，正好的年纪，小虎又那么可爱，怎么着也该人疼着宠着，快快乐乐地长大。现在跟着他，就是受罪。白长川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

等到5月底的时候，白长川已经瘦了一圈，他病得厉害，除了眼神还算亮堂之外，整个人都是皮包骨，白小虎心疼又害怕，又不敢当着爷爷的面难过，整夜整夜的蒙在自己的小被子里哭，哭也不敢哭出声，咬着牙，小脸都肿了，第二天在爷爷面前还要笑着说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到了6月份，白长川像是突然开了窍，之前村里人怎么劝，让他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他都死撑着不愿意。村里人也知道，白长川这是舍不得花钱，他没捡到白小虎之前，以前祖辈留下的人参大半被他捐了出去，说这钱拿着亏心，村里人背地里说他傻，白长川也不在意。但是捡到白小虎后，他有心留些本钱给小虎做媳妇本，却没想到自己老了老了却生场大病，活不多长时间了。但他这钱怎么也不能动，但他要想个由头，他家的小虎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时候倔得不行。

白长川愿意去大城市里看病，白小虎自然高兴的不得了，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催着爷爷赶紧出发，白长川简单拾掇一下，就揣着一个红本本出发了。

白小虎长那么大第一次到大城市里去，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清泉镇，清泉镇距离清泉村有10里地，他要在那儿上学，爷爷要看病，需要人照顾，他就向学校请了1个月的假，带了几本。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白小虎一直眨巴着眼盯着车窗外看，火车跑得好快，他都看不清旁边的树了，他睁大了眼睛，看见好玩的东西就指给爷爷看，但是白长川现在身体跟不上了，坐了一会儿就累了，打着瞌睡。

白小虎看爷爷睡着了，也不说话了，给爷爷背后垫了包衣服，让他舒服一点，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爷爷能好起来。

等到了北宁城，出了火车站，白小虎才真正地睁大了眼睛，这里的一切都和清泉山不一样，好高好高的楼，好宽好宽的路，路上都是村里人说的那种小汽车，嘀嘀地跑来跑去。什么都和清泉村不一样。

但白小虎现在没心情看这些，赶紧催着爷爷去医院，白长川带着他去了医院，却只挂了个普通流感的号，瞒着没让白小虎知道。

白小虎看爷爷挂了号，才松了口气，大城市这么厉害，肯定能治好爷爷的病的。他抱着这样的想法，靠着爷爷不知不觉睡着了，累了一天，现在才有一点放松。

白小虎再醒的时候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的，他每次刚睡醒的时候，都会懵一会儿，爷爷说他这是低血糖，要多吃糖，但白小虎从来不多吃，吃糖烂牙又浪费钱。

白小虎听见旁边有人喊：“快喊医生来，这儿有人晕倒了。”白小虎心里一慌，一个哆嗦立马清醒了，爷爷，倒在地上的是爷爷。

他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扑到地上喊白长川：“爷爷，你醒醒，爷爷，我们就在医院里，你不要睡啊，爷爷，小虎害怕。”他一张小脸上都是泪，哭得都开始打嗝了。

医生很快就来了，白长川被推进了手术室里，白小虎不能进去，抱着腿蹲在手术室门口等，他害怕极了，脑子里乱糟糟地，一会儿是爷爷抱着他讲人参娃娃的故事，一会儿是半夜起床上厕所听见爷爷咳地撕心裂肺的声音，白小虎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助，他只有爷爷，要是爷爷离开了，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旁边站了几个人，看着手术室门口蹲着哭得都快昏过去的小孩儿，议论纷纷，却没人上前去。

白小虎不知道在手术室门口蹲了多久，久到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红灯终于变成了绿灯，手术室的门打开了，白小虎看到医生走出来，赶忙上前想去问问爷爷的情况，但他蹲的太久，刚站起来就跪在了地上，扑通一声，他还穿着短裤，立马见了血，乌青一片，他也不在意，就这么跪着向着医生挪过去，那医生看这小孩这么过来，赶忙迈了两步迎上去。

白小虎声音抖的不成样子，磕磕巴巴地问道：“爷爷……嗝……我爷爷怎么样了？医生，我爷爷……”他说完又止不住哭，一直打嗝，话都说不完整。

那医生看白小虎这样，突然不忍心说出口了，他当了那么些年医生，见多了生离死别，本对这种情况免疫了，可这小孩实在可怜，结果没等他回答，就看见一个人被推了出来，身上盖了一层白布，一动不动。

白小虎瞪大了眼睛，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他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梗得脸通红，下一秒，竟生生闭过气，晕了过去。

白小虎做了个梦，梦里他变成了一个人参娃娃，他从有意识以来就在清泉山上待着，到他长到四品叶的时候，山上来了一条小黑蛇，小黑蛇特别小，浑身黑漆漆的，一点都不好看，绿绿的眼睛，夜里还会发光。

人参娃娃不喜欢小黑蛇，因为他老是在睡觉，不和自己玩，还吐着红红的蛇信子吓唬他，说要吃掉他的红果果。人参娃娃害怕了，抖着叶子缩成一团，枝茎哆哆嗦嗦的。

最后还是老树爷爷说，小黑蛇是骗他，逗他玩的，人参娃娃才勉强原谅他。

人参娃娃和小黑蛇一起生活了百年，慢慢地也变成了好朋友。小黑蛇会帮人参娃娃赶走想要吃掉他的野兽和大虫，人参娃娃则会给小黑蛇提供修炼用的精气。又过了一百年，人参娃娃长成了六品叶，小黑蛇也长大了，比原先粗了一圈，可以把人参娃娃的枝叶整个盘起来护在中间，就是头上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两只角，尖尖的，特别好玩。

人参娃娃笑话他，说他当个蛇当得不务正业，非要和别的蛇长得不一样，不过他的角倒还挺好看的，特别威风。小黑蛇变成了大黑蛇，还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人参娃娃笑话他，他也只是摆着长长的尾巴吐舌头，继续圈在他旁边睡觉。

人参娃娃在山里修炼了几百年，即将化形的时候，山上突然来了一个人，想要拔了人参娃娃。人参娃娃害怕极了，他还没有彻底化形，没有法力，也不能离开土壤，被拔了就要死了。可他还不想死。

幸好还有小黑蛇，小黑蛇让他闭上眼睛和灵识，不知道做了什么，等到人参娃娃再睁开的时候，那人就不见了，小黑蛇圈在一边，正用那双碧绿的眼睛看着自己。

人参娃娃高兴地叶子都抖了起来，红果果在顶端摇摆，像是带了一顶红帽子。人参娃娃开心，小黑蛇似乎也笑了，但他笑起来不明显，就是那双竖瞳会微微扩大一点，闪着金色的光芒。

从那天开始，山上就来了一片紫色的云雾，蒙在大树爷爷的顶端，特别好看，人参娃娃知道，他要化形了，紫色祥云一出现，他就慢慢能出土，变成一个像人类一样的小娃娃。祥云在山头萦绕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人参娃娃终于化形成功了，迈着两条小短腿，从土里哼哧哼哧地爬出来，头顶上还有一撮头发，乖乖地趴着，人参娃娃高兴的时候，才会慢悠悠地翘起来，摇摆两下。

但是小黑蛇却越来越嗜睡，有时候两三天都不醒。人参娃娃很担心，问大树爷爷怎么办，大树爷爷伸了树枝，把人参娃娃抱到自己的怀里，让他不用担心，说小黑蛇也是要化形了。人参娃娃这才放下心来，窝在大树爷爷的怀里，睡了一小会儿。

等他再醒来时，白小虎就见到了爷爷，忘了小黑蛇和大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