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独自一人赶路,总觉得旅途漫漫、寂寥孤独,如今有了索玛,果然不一样了。她对我诉道:她爸爸兄弟三人,大伯虽是长子但身体不好,所以爷爷临终前将土司之位传于她爸爸——吉克。吉克自幼好、喜读,执掌土司以来始终以仁德治政,管理辖域各部落,百姓皆丰衣足食、兵强马壮。可是三叔阿木却爱武斗、争强好胜,十分不服吉克,经常在山寨中散布谣言中伤吉克,挑拨族中乡亲与土司的关系。

吉克生有一男一女,哥哥本来即将承袭接任新土司。可没料到阿木突然发动政变,带领一帮族人闯入山寨,将病重的吉克当即杀死,又杀了母亲、哥哥和寨中众人。只有索玛在族人保护下才侥幸逃了出来。

“三叔屠寨,毫无人性,恶贯满盈,如何能善待百姓,成为一方之首?我背负血海深仇,只望朝廷能为我做主,出兵征讨阿木,让我全家在天之灵,得以安息。”索玛悲道。

我见她的神情饱含悲伤之痛,肩负报仇雪恨之任,双目却尽显坚毅之姿,兼具巾帼之范。非常敬佩却又十分心疼她,私下想着等到了沐公府,一定要帮她劝沐琮发兵。

快走出茂林之时,索玛突然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转头望向我,示意我下马噤声。我跳下来,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她拉着我蹲下,掏出小匕首,小心翼翼地从前面枯叶堆下慢慢翻出三四个陷阱捕夹。我大惊失色,幸好她发现及时,不然我们连人带马都会被陷阱所伤。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陷阱?”我低声问道。

她还未开口,突然一声箭响,就听见嗖的一声,一支飞箭朝我们这边射来,我猛地把索玛往后一推,那箭从我与她之间猛射入地中。循声望去,一个夷族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慢慢朝我们靠近。他们也异常警觉,本能地俯身下腰,朝我们这边察望。索玛用土话朝对面喊了一声,亦听到对方回应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土话。索玛听了之后,连忙站起身,也将我扶了起来,便径直朝对方跑去。我十分不解,只见她快步奔向那个年轻人,并喊了一声:“吉杰,我在这里!”

那个叫吉杰的男子看清楚了索玛,展开了笑容,连忙把手中的弓箭一扔,也奔向她,两人高兴地相拥在一起。

我一看原来是自己人,便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吉杰,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日,你终于来了!”索玛道,“杨先生,他叫吉杰,是我父亲的侍卫。三叔屠寨之时,他不在寨中,回来后发现大势已去,只好佯装向三叔投降,好混在他们那边为我们做内应。”

“索玛,他是谁?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吉杰见到我,很警觉地问道。

“他是京城来的翰林官员,杨廷和,杨先生。我本来想偷他的马去找你,谁知被他擒住。他知道我们寻甸的事情后,非但没有伤害我,还答应带我去云南府请沐国公出兵征讨。”

“真的?那太好了,若真能请沐国公出兵,定能为我们报仇!”吉杰喜道,“走,我们先回营地吧。”

陷阱果然是吉杰设下的,为了避免自己人误入,他在旁边留了记号,索玛因认得记号,所以才知道地上有陷阱。吉杰的营地就驻扎在茂林的边缘,他对我们道阿木眼下仍在寻甸周边几个山寨扫荡,投诚则无事,若有反抗之意,必举寨杀之。寻甸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生灵涂炭,只盼来救。阿木还命人向云南府请求袭封土司之职,尚未收到朝廷回复。

我和索玛在营地用了晚膳,其实就是他们猎得的几只山鸡,烤来吃了。打算今夜在这里休息,明日仍按原计划上路前往云南府。营帐前点起了篝火,我正在自己的帐篷里收拾铺盖,隔着帐布,看见索玛和吉杰的影子照映在帷布上。他们俩并肩坐着,相互依偎,甚是恩爱,原来是一对有情人。

见此情景,我不免有些羡慕,想着若自己身边也能有位可爱的姑娘陪伴左右,亦是一桩美事。我还未见过黄彩云,不知道她是何样貌,会不会喜欢我,又是否愿意与我回家成亲,等见到她时该说些什么呢?越想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再往帐篷上瞧,那两人的头紧紧挨在一起,嘴巴已经亲上了。唉,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赶紧躺下,拿被子蒙住了头。

翌日一早,索玛喊我起床用早膳。用餐中,吉杰对索玛道:“阿木生性多疑,他命我在此地巡逻,不允许部落之人外逃,我无法离岗。就你与杨先生二人同行,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此处已近交界,我一定请来救兵,帮父兄母亲和山寨族人报仇!”索玛坚定道。

“杨先生,索玛是我的未婚妻,麻烦您务必照顾好她。若他日大仇得报,寻甸百姓必感谢先生大义!”吉杰对我行礼道。 “你放心,我一定将索玛姑娘平安送至沐公府。”我道。

临走时,吉杰给了索玛一些银两、一匹马、衣物、司南、水壶、干粮、几只山鸡、野兔,兽皮、草药等物,全都装在马背上。这下好了,我与她都有了马,不必为脚力发愁了。

赶了几日的路,我们终于抵达云南府。这里是沐国公管辖之地,城镇中汉人与蛮民杂居,各职能官署完备,与其他地方无异。

为了早日进城,我和索玛赶了一上午的路,到了城中两人已是饥肠辘辘,我对她道:“咱们赶紧找个馆子用膳,似这般赶路,腿受的了,肚子也受不了。”她点了点头,于是走进路边一个小酒馆,点了些餐食,大口吃了起来。

忽闻店外街上吵闹,循声望去,奔来一队军士正在净街。把行人摊贩都喝令赶走后,军士立于道路两边,从远处缓缓驶过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走在路中。领头的是个年轻的指挥使,骑在马上,神气活现、耀武扬威。他后面跟着一辆车辇,里面坐着一个老太监,目空一切,十分威严。我和索玛坐在店里看队伍远去,索玛对我道:“怪不得大家都愿意当官,如此威风。杨先生,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我摇了摇头。

“当官就要为百姓谋福,做个流芳百世的好官。若像钱三儿这样,作威作福,骄横贪婪,必遭人唾骂,遗臭万年。”隔壁桌一个年轻的姑娘可能是听见了索玛的提问,见我摇头,便高声朝我们这边回道。我转头望向她,是个汉人姑娘,长得十分美丽,肤如凝脂,双目如玉,一张樱桃小口,在我的眼中犹如天女下凡,不禁怦然心动。她见我们望着她,道:“你们说,我说的对吗?”

“姑娘有见识,您刚才所说的钱三儿到底是什么人呢?”我向她拱手施了一礼,向她打听道。

“他是云南镇守太监钱能,当地百姓都称他为‘土霸王’、‘活阎王’。因在此地掌权,成天纵容他的手下欺压良民,作威作福。百姓怨声载道,深受其害。”

这姑娘不仅见识广泛,还挺勇敢,那钱三儿的队伍刚走不远,她这会儿就敢申诉其恶行,十分有胆色。姑娘起身走到我们的桌子边,道:“此地经常有奸人作恶,你们小夫妻俩远道而来,需谨慎小心。若是被那姓钱的人讹上,损失钱财事小,遭遇非命可就惨了。”

我一听姑娘误会我和索玛是夫妻,刚想声明,索玛抢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你这装扮也太敷衍了,耳朵洞眼儿分明,又无喉结,身材如此娇小,不听声音亦能看出是女子。”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们是远到而来?”我诧异问道。

“门口那两匹马是你们的吧?马儿不是本地之马,且满载行李包袱,此处谁人不认识钱三儿?你们却不知晓此人,必是外地而来。”姑娘微笑着道。

我十分惊叹姑娘细致的观察力,夸赞道:“姑娘聪慧,说对了一半。我们确是远道而来,可并不是夫妻。”

“那恕小女子枉言了。二位慢用,告辞了。”姑娘朝我们行了个礼,走出酒馆。门口有个轿子已经等候,姑娘轻踩曼步便上轿离去了。

“杨先生,这位姑娘好厉害,一下就能看穿我是女子,看来我也不必伪装了。”

“是挺厉害,我们赶紧吃吧。”

吃完饭,我从包袱里取了笔墨纸,对索玛道:“咱们既向沐公府求救,必要言明寻甸阿木叛乱屠寨之事,我帮你写个拜帖,一会儿递进府去,他看了自然会见咱们。”索玛点头称好。

写完拜帖收好,向酒馆老板打听到沐公府的所在,我又见索玛一身童生装扮,脏兮兮的,于是先找了一家女装馆让她换回夷族女装,我自己也梳洗干净,打扮整齐,两人驾马前往沐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