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夜的路,清晨时分我和彩云被俄木阿合带入甸中大寨。这里四处皆有守卫巡逻,罗雅夫人正在寨中操练夷兵。我远远望去,她正值徐娘之龄,一身夷族戎装,身段曼妙,有些姿色;眉眼间透露着点点凌厉之态,显得有些邪魅。

俄木阿合上前禀报,说抓回来五个夷族少女,奉土司之命送来献给夫人。半路还抓到一个汉人,恐是朝廷奸细,遂一同带了回来,请夫人审问。罗雅夫人命身边一个老嬷嬷把抓到的五个女孩带下去,分派任务。又让俄木把我带去地牢,等她练兵结束再亲去审问。

老嬷嬷让五个女孩换了丫鬟的衣服,然后排着队听她训话:“从今儿起,你们就留在寨中伺候夫人,能在这儿干活是你们的荣幸,全都给我打起一万分精神来!若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夫人便赏你们一口饭吃;若偷奸耍滑,不老实干活儿,总想着外逃的话,可别怪我手里的藤条叫你们皮开肉绽,生不如死!”那嬷嬷先挑了两个相貌一般的,让她们负责夫人屋外的洒扫;让长得漂亮的彩云和另外两个女孩去夫人屋里干活儿。

我被俄木阿合领着前往地牢。好在他是自己人,让我务必记住进出道路,等救人时按原路逃出去。我到了地牢,果然见到了被抓住的那四位沐军副将。他们被绑在刑架上,个个遍体鳞伤,满脸的血渍,精神萎靡。我十分同情和难过,对阿木的恶行咬牙切齿,心中只盼彩云能够顺利拿到地牢钥匙,将众人救出去。

夜里,罗雅夫人来到地牢,俄木阿合对她道:“禀夫人,他就是末将在途中抓到的那个汉人,他自称是北京来的翰林官员,去云南府访师。因不知道咱们寻甸府已全境戒严,所以误入青龙山。末将不知其所述真假,所以带回来请夫人定夺。”

罗雅夫人把一串地牢钥匙交予俄木,打开我的牢门,我见他们进来了,便站起身,装作害怕的样子,战战兢兢低下头等她问话。“你叫什么名字?”夫人问道。

“回夫人,小生杨廷和,途径此地,不知为何被这位军爷绑了来,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了小生。”

那夫人手持一条赭石长鞭,放在我的下巴处,往上抬了抬,她见到我的样貌,顿时眼睛一亮,我抬眼也望向她,只见她面颊渐红,怦然心跳,显出几分羞涩。连忙转头问俄木:“他可有随身东西可证明身份?”

“回夫人,他有一匹马,一个随身包袱,里面都是些衣服,还有个名帖,请夫人过目。”俄木说着便将我的名帖递予罗雅夫人。

“杨廷和??”夫人念着我的名字,又望了我一眼,道,“沐琮应该不日就要出兵寻甸,这个人既然是朝廷官员,在我们手上或许能有用,先留他性命。你回去转告吉杰,让他再派人打探沐军动向,随时来报。”

“是,夫人。”俄木答应完便和罗雅夫人一起离开了。

因地牢里昏暗无光,也不知待了多久,突然有束灯光由远而近,飘至我跟前,我抬头一看,见一年轻男子举着灯笼立于我面前。那男子面容俊朗,眉清目秀,穿着花花绿绿的夷族短袍,他把灯笼凑近我的脸,朝我打量了一番,阴阳怪气道:“我说夫人怎么不舍得杀你,果真是个俊俏的美男子。”他嗓音阴柔洪亮,有些清朗,我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那罗雅夫人因我长得好看,所以留我性命。

他拿着罗雅夫人的钥匙打开牢门,用藤条将我缚住,带出地牢,在前面领路道:“走吧,夫人要见你。”

我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何人?夫人为何要见我?”

“我是大祭司苏尔莫。待会儿你见到夫人自然就明白了。”他很邪魅地朝我笑笑。

我被带进罗雅夫人的卧房,苏尔莫给我松了绑,我赶紧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胳膊。四下打量起房间,窗外一片漆黑,应该已是深夜了;房内灯火通明,我见他把地牢的钥匙挂在墙边的木架之上,内心一阵窃喜,若能拿到钥匙,彩云就不必再冒险了。

“杨公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从屏风后传来罗雅夫人洪亮的声音。

她走出来,穿着极简单的裹胸、短裙,衣服边缘用彩羽装饰,手持赭石长鞭,一副异族风情模样立于我面前,大部分身体都暴露在外,我大惊失色,赶紧低下头不敢直视,紧张道:“寻甸乃夷人之地,我见夫人镇守山寨且掌兵权,不是土司之妾就是将军之妇。”

“公子倒是聪明,我是罗雅夫人,这寻甸府如今已尽归我夫君阿木之手,我们土官在此地拥有生杀大权,若有不服,便休想活着离开。我见公子相貌英俊不凡,且是个读人,必然附庸风雅。既然被我俘获,便是有缘,遂有意请公子长留我身边,侍奉左右,我必好生善待公子。我们这儿虽然地处山野,但生活自由,不受汉人管束,你若识相从了我,叫你锦衣玉食、风流快活自不必说。”那夫人道完竟双手持鞭,勾住我的脖子,朝我搔首弄姿起来。

我滴个亲妈呀,万没料到这罗雅夫人竟是个色胆包天的淫妇,还打起了我的主意。我从头到脚仿若触电一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内心一阵慌乱,但表面上却强装镇定,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道:“夫人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您乃有夫之妇,我留下来与您相好,土司若知道了,还不叫我身首异处?”

“哈哈,兹莫远在甸尾,且他亦不止我一个夫人,根本管不到这里。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封你为少司命,白日与苏尔莫修习占卜祭祀之术,夜里便来房中与我风流快活,此等美事,公子还犹豫什么?”

好家伙,这罗雅夫人毫无羞耻之心,把这私通的勾当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既惊讶又厌恶,抬眼望了望旁边的苏尔莫,他正冲我邪魅笑着,并无半分尴尬之色,莫不是他们二人早有奸情,眼下还要拉我入伙。苏尔莫开口劝道:“夫人喜欢你是你的福气,这等好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呵呵……”

“怎么?难不成你舍不得家中妻儿?”罗雅见我犹豫,猜测问道。

“哦,不不,小生尚未成亲。”

“是吗?我原以为你们汉人早早婚配,没想到公子居然还是独身,哈哈,那更好,正合我意。” 我听着罗雅夫人的笑声,头皮直发麻,心里骂道:若不是你们这些犯上作乱、淫乱无耻之人在寻甸府搞事情,我早就带着黄彩云回家了。都是你们害得我无法结婚,迟早要你们付出代价!

然而怒归怒,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出四位副将,还不知道彩云那边是什么情况。小不忍则乱大谋,还得继续与她周旋才行,于是道:“小生何德何能,让夫人如此抬爱。只是我在京城是有功名之人,若贸然留在寻甸,恐失了踪迹,官府会来追查。”

“这你放心,此地多穷山茂林,瘴气弥漫,偶有人口在林中走失,或中了疫毒、或被野兽捕食亦是见怪不怪,哪天还不死几个人,随便给你弄个尸身交差亦不是难事,从此你便可脱胎换骨,留在这儿重新做人。”苏尔莫轻描淡写道。

我呸呸呸!这还没说两句就把我聊死了,真是晦气。若让爸妈知道了,非掀了你这青龙山不可。我心里气愤,可嘴上只能道:“啊,既然大祭司和夫人有万全之策,小生就放心了。”

他们二人看我服软,面露喜色。罗雅夫人高声喊道:“来人,带少司命大人下去沐浴更衣。”

我被老嬷嬷带着去了另一间屋子,吊帘后面有个大木桶已经备好热水,老嬷嬷让我进去洗干净,夫人在床上等我呢。四周看看已无人,我赶紧奔至门口,想着能不能偷摸溜进夫人的卧房去取地牢钥匙。谁知门口有两个丫鬟把守,见我开门,问道:“公子出来做什么?”

“呃……哦,我这身衣服都脏了,敢问两位姐姐,可有更换的衣服给我?”我眼见出不去了,急中生智道。

“衣服一会儿有人送给你,公子快进去吧。”其中一个丫鬟道。

得,反正逃不掉,洗就洗吧,正好自从来了云南后还未沐浴过呢。我脱光衣服钻进浴桶,还挺舒服!正闭着眼享受,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彩云拿着一摞衣服走了进来,她低着头道:“嬷嬷命奴婢将换洗衣服给少司命大人送来。奴婢给您放这儿了,请大人洗好换上。”

“彩云!”我见她一身夷族丫鬟打扮,无恙,遂兴奋不已。

彩云听到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我在沐桶里,惊地眼睛瞪了老大,忙问:“廷和,怎么是你?”

对呀,怎么是我?情急之下,我不知该如何跟彩云解释,只好岔开话题道:“彩云,你没事吧?有没有遇到危险?”

“我被绑来给夫人做丫鬟,还能怎样?廷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才嬷嬷说是给少司命大人送衣服。你怎么变成少司命了?”

我见瞒不住了,只好遮遮掩掩,苦笑道:“唉,那罗雅夫人见我是个汉官,要我留下来做压寨小相公呢……”

“啊?什么!”彩云惊得瞠目结舌,“你……你答应她了?”

“我当然只是假装答应,不然如何完成我们的任务?对了,我在地牢见到了四位副将,他们身上都有伤。地牢钥匙就在夫人的卧房外厅,北面墙的一个木架上挂着。我有一计,你今夜潜在外厅窗下,我找机会将窗户打开,并拖住罗雅夫人。你进屋拿到钥匙就去地牢救出他们四人,小心寨中的值守巡逻,赶紧与他们离开。”

“好,但我们若成功逃离,那你怎么办?你该不会今夜真要去陪那罗雅夫人吧?”彩云一脸焦虑地望着我。

我看她着急的样子,很是欣慰:她果然是在意我的。心中不免有些高兴,于是开玩笑道:“羊入虎口,在这寨中我可做不了主。万一夫人霸王硬上弓,我一弱生,也只能任她摆布啊!”

“你……你敢!你若真与那夫人有什么不清不楚,我……我让沐公活剥了你们的皮!你自去阴间给她做相公吧!哼!”彩云红着脸嗔怒道。

我看她越恼,说明对我越是真心,于是心花怒放。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哄道:“彩云,我跟你说笑呢。那夫人是看上了我,可我怎会理她?我心中全都是你呀!放心,我现在有个少司命的身份,只要假取夫人的信任,应该不难逃出去。到时候我便去之前约定好的地方与你和黄瓒会合。”

彩云怕有人来,忙朝门外看了看,道:“廷和,那你务必见机行事,千万小心。”她想把我的手挪开,却被我死死攥住,瞪大眼睛望着我,急道:“让嬷嬷发现就糟了,赶紧把手松开。”

“少司命大人沐浴需要人伺候,我见你这个丫头十分貌美,不如进来陪我一同洗洗?”我有恃无恐,拉着她开玩笑道。

“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胡闹!”彩云满脸涨得通红,使劲儿甩开我的手,伸进桶里,拿水直泼我的脸。

“好好好,我错了,别泼别泼,再泼我可就出来了。”我假装要起身,吓唬她道。

“啊!”她吓得赶紧转过身去,吼道:“你这撒泼刁棍!回头再找你算账!”道完便离开了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