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粒白子,落在棋盘之上,黑子受声消退数颗。药如来淡淡看着眼前捻黑子不落的人,轻叹一声。

“佛友,你心乱了。”

棋盘十方,黑白相间的棋子,象征着复杂纠葛的思绪。

佛家下棋的风格不求全胜,生死之中仍有余地,只是我失了求胜之心,再下下去不过是无用的挣扎。我放下黑子,挥手收起棋盘,同样叹气:“我不明白,是我看错了吗?”

“人心一念,本就善恶两分,”药如来是正宗佛门之人,修行禅心,比任何人更慈悲,也比任何人更舍得、更坚持,不为私情所动,是以平静非常,“佛友既坚信他心非本恶,何妨助他重拾初心?”

我无声笑笑。

其实药如来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将佛珠赠与策马天下,是希望他能学会静心。若他细思细看,便能得知如何才是获得六度刀法的正途,但他偏生恨意不消,以致一个月来毫无进展。

气吗?

若说对他之行为举止毫无情绪,那不过自欺欺人,只是当一时的情绪过去了,我又开始犯了老毛病,忍不住为那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剑客担忧。

鹿苑的钟声清响,青山古刹,悠长的余音,徐徐吹散渺渺白云。

“渡人者无法自渡,如何助?”是我,或是迷惑者问。

“如今不能渡,未来渡。”是药如来,或解惑者回。

说得简单,我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他未必乐意,随缘吧。机缘不断,才有来日。”

药如来说话仍这般禅意,垂下眼缓缓道:“你若有心,缘分不断。你若舍心,当断则断。”

当断则断吗?

我静默不言,分不清此刻心绪,是失望、是杀意、是不舍还是放不下的执着。

一开始并未特别在意的人,是如何拨开了另一个不存在的影子,开始真实的站在眼前。这么想着,我下意识摸向空荡荡的手背,指尖顺着衣物一路上滑,动作既轻又缓,好像借此去抚曾存在此处,而今却在他人腕间的佛珠。

记忆中的人站在院中,阳光穿过繁花和枝梢落在他身上,照亮明晰而俊秀的容貌,不言的人立于透明朦胧的光下,干净清冽。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

我不知道。

正如我不知道他为何执着我的身份,执着那本六度刀谱,执着的宁愿与我利刃相向,也要逼我与他相行陌路。

从来不曾有过的心绪,陌生、遥远,一如我不明白为何一开始只是将他当做我人生中的过客,随意而行,到如今,会因为他的选择而失望。

断。

我愿意吗?我能放下吗?

“我不知道。”

一声鸟鸣,一只鹭鸟从天空盘旋而下,白色的毛羽,轻轻垂落树梢。昨日盛开的梨花,随着空气的起旋而脱离枝头,如同一片踏过了长远时光的雪,素净清莹,坠在空无一物的石桌。

我阖上观望世情的眼,落在近在咫尺的梨花上。

在此刻,我突然发现我其实根本不了解自己。

“愁人兮奈何,羌愈思兮愁人。”脱口而出的诗句,不着痕迹地隐下淡淡的遗憾与胸口处不明的刺痛。

药如来捻起那片落花,待风再次吹起,与我一同望着风去花舞,缓缓开口。

“风去解悟时,尘缘何染心。”

山风微微,吹得落英缤纷,涟漪片片。

“好友,你心乱了。”他收回目光,可惜又可悲地再次叹息。

“大概是吧。”我亦收回了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青衫飘拂的好友,他仍是初识时那般神态从容。我微微一顿,发现我已经失了那份从容,“药师台的落花,如此繁茂。”

“风景依旧,心不如旧。”药如来慢慢道。总是慈悲的眼,露了一丝人气,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好友,“佛友,你仍不悟吗?”

心不如旧,是心不如往昔,才会感到落花有别离的忧愁。

我吸了一口长气,慢慢的吐了出来,再次抬眼,见落花仍是落花,我非是我。

“随缘吧。”我说。

站起身,在此盘桓数日,也到了该道别的时候。

我来自来,去自去,向来不和任何人说道别之语,与我相交熟悉的药如来熟知我的作风,也不曾在乎这一点小事。

“寄意锋刃何所思,快意江湖何所行?会当驾长风,凌空度天潢。”

将六度别在腰后,我随意向药如来挥挥手权当招呼,转身潇洒而去。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