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暖,陌上花正开。

顽童光脚踩在田埂上追风扑蝶,田野间的农夫持着耕犁翻出带起草香的泥土,不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农妇忙于厨灶之间,一派春耕农忙之景。

小河村的不远处,有一幢青砖大瓦的院子,听闻是京中某个大官的房子,常人不敢靠近,偶有顽童前去附近玩耍,些许时候会碰见一位青衣少女,她总会浅笑嫣嫣,分些糖果吃食与孩童吃。

此女正是那自小被侯府送出的嫡女,宋宁。时光荏苒,小小孩童也长成为豆蔻年华的少女。

这天,宋宁起了个大早,穿戴好后便不声不响坐在屋内。

直到房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不多时,一个仆妇匆匆推门而入。

“小姐,侯府来人了,说要接您回府呢!”

仆妇一脸喜色,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喜事。

少女始终平静的脸上终于扬起微微笑意,只不过这个笑容并不达人心底,她抬眸透过窗迎着外面骤亮的白光,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等了很久了...

皇天不负,竟能让她重活一世。

上一世的同一天,她还天真的以为生父终于念起了她这个女儿,特意派人迎回。

虽从小被送至农庄,可她不曾怪罪过对方半分,因为她也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自记事起,宋宁便学会了茹素念佛,以求上天能宽恕自己,能够早日超度母亲亡灵,早日获得父亲的原谅。

哪里晓得,这一切都是她的妄念罢了。

待回了侯府她才明白,十几年不闻不问,一朝想起,非是什么舐犊情深念起了父女情谊,原是为那异母妹妹替嫁而已。

只因妹妹不想嫁给那位腿疾皇子,便要将她推入火坑。

知晓真相后,她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立誓愿一生青灯常伴,为母吃斋念佛,只求他不要将她嫁给那劳什子皇子。

然武安侯从头到尾只冷眼旁观,最后更是冷酷的说了一句:“孽障,不可再提你母。”

那天她才切身领会,生父对自己竟是这般记恨。

所以在他眼里,她只是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弃子,仅此而已。

那一刻,宋宁终于妥协。

不止妥协嫁人一事,还有对整个命运都拱手而降。

佛说:“无妄想时,一心是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地狱。“

自己的出生本就带着不幸,还在奢求什么呢?是她着相了。

嫁人便嫁吧,其实嫁给谁本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无巧不,谁又能想到那位被全京贵女规避的皇子,腿疾只是老皇帝用来蒙骗世人的障眼法呢?

直到老皇帝驾崩,那位“腿疾”皇子拿着皇位遗诏大摇大摆的坐到了金銮殿上,世人才幡然醒悟,原来众子夺嫡,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宋宁还清楚的记得,当日金銮殿上最后“侥幸”活下来的两位皇子表情是何般荒谬。

最是无情帝王家,只为了庇护最宠爱的儿子,便让其余皇子互相残杀扫清余障,某种意义来说,她认为自己的那位父亲倒是跟老皇帝有几分相似,喜与厌皆是如此分明。

七皇子顺位,宋宁一举从满京嘲讽的对象变成所有贵女公敌,她们一边对着她俯首拜谒,一边心底愤愤不平。

她冷眼望着一切,并不因为身份的巨大转变而有所改变,依旧深居简出,低调行事。

因为她清楚,这个中宫之位早晚易主,七皇子对她根本没有半分情谊。哪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曾每天恭身伺候,照料到无微不至,也换不来对方半分怜惜。

一来那位皇子并非真正身患隐疾,二来在他眼里宋宁只是宋义在老皇帝那换来的一张护身符而已,到底不过一个交易的物件。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在这位皇子的心中一直有着一个白月光的存在,还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异母妹妹,宋嫣。

宋宁时常感慨命运弄人,荒谬不堪。

如果当初宋嫣知道她宁死不嫁的皇子将来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是否还会有后来的一切发生呢?

后来的一切,给了她答案。

有的人该是她的还是她的,譬如宋嫣。

宋宁这白捡的中宫之位很快就被新皇找了个子虚乌有的理由打入冷宫,宋嫣一朝取而代之。

有的人该是徒劳一生,还是徒劳,譬如宋宁。

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对于自小在农庄长大的她来说也不是不能过,若无人打扰,她觉得自己确实可以青灯常伴,安然一生。

偏偏她的念想总是落空,那位异母妹妹登位后,不仅安排宫人对她百般折辱,还让人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拔了她的舌头。

她绝食,会有人掐着她的下颚生灌。

她生病,会有医师来给她吊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