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真定。

四万朝廷大军,已经完成了对真定外围的清理,开始逐步包围这座城池,这样的举动似乎把意图表达得太过明显,所以城内的辽人陷入了极致的愤怒,他们还没有被魏人如此看不起过!

几支骑兵从城门冲出,朝着城外还未立起的大营发起了冲锋,然后他们很快就被成排的火枪狼狈地打了回去。

这种情形在最近的真定时常上演,这个冬天给了辽人休养及准备的时间,也未尝不是给了魏人成批列装火枪的机会。

京城在造,临漳在造,邯郸高邑也在造,造好了就送到前线,没开过枪的士卒就在栾城的大营训练,用子弹喂个几天总能让他们习惯这种新式的武器,然后就成批地拉出去打辽人。

当然,对面的辽人也不是没有一点挣扎的机会,他们当初也是抢到过火枪的,甚至在边境的战争里学会了用天雷和火炮,只是他们再怎么仿造再怎么想要和魏人一样彻底改变战争方式,可他们要走的弯路还不少,哪里有个像顾怀一样的人站出来帮他们指一条明路。

所以概括下来大概就是,时代是真的变了。

而很显然真定战场魏军的接连胜利给了所有将领和士卒一定的信心,起码很多原本出工不出力的将领们现在也开始打起了硬仗,尤其是在时间到了一月底,离开春越来越近时,真定城外爆发了不知道多少战斗,而最终李易也达成了一开始的战略目的,将外围清扫干净之后围死了真定。

现在辽人想要过来,只能走两条路,一条是从之前的边境南下,一条是走河间驰援,但步步为营的李易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在围死真定的第一时间就让最为精锐的神机营封锁了道路,防止辽人冲过来,而剩下的步卒以及新列装火枪的士卒则是全部开拔到了真定城下,不给城内辽人任何冲出来的机会。

这种步步为营的手段证明了李易的帅才,在这一场接过顾怀指挥大权的战争里,他几乎没有犯错,如果一开始时在一片宽阔的地域指挥大军团作战他还感觉有点吃力,那么在接连的野战和胜利后,他已经可以做到对数万大军如指臂使,甚至给辽人挖了不少的坑。

二月初十,真定攻防正式开始。

比起辽人,魏人显然更擅长攻城一些,在围城阶段,李易就完成了必要的准备,无论是城外搭建起来观察城内情况的高台,还是砍伐树木造出来的云梯冲车,甚至他还拉了刚刚造好还带着余温的几十门大炮过来,日夜不息地朝着城内开轰。

当然,辽人打下真定,不可能没有缴获火炮,城头上的火炮完全可以用,但跟魏人比起来,那些江南平定之后就匆匆造好的火炮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射程不够。

这就缺了大德了,我打得到你你打不到我这种路子是辽人最擅长用的,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城外几十门大炮就在城内火炮射程之外开轰,城墙上守城的辽人士卒经常莫名其妙就被炸死一片,有时候那炮弹甚至会越过城头落到城内,有个倒霉的偏将正在城内训话,一发炮弹落下来轰的一声连带着他的亲卫都一个没活下来。

开战的前三天辽人就被这种打法搞得痛不欲生,连吃个饭都得观察天上会不会掉炮弹,毕竟那些卑鄙的魏人总是轰着轰着就换一个地方,搞得整个城内都不安全。

当然,辽人在短暂的破防之后,也是有想借着骑兵的速度优势,在城外开炮时出城冲杀,然后毁掉大炮的心思,可这个计划只实施了第一次就彻底夭折,因为魏人的炮兵阵地上除了有密集的路障壕沟以及步卒守卫,居然还有火枪队!

这下完了,除了挨轰没有其他办法,城内的辽人大概也是拿定了主意,轰就轰吧,只要城墙不倒就没事,炮弹轰进来谁死了谁倒霉。

而当发现辽人做起了王八之后,城外高台上观察了许久的李易微微一笑,传下了军令。

接下来的几天里,魏人算是让辽人开了眼界什么叫攻城的艺术,包括但不限于挖地道、热气球轰炸放火、洒传单号召城内还活着的魏人开城墙、用投石车往城内扔辽人或者动物的尸体试图引发瘟疫,最后甚至还让青壮开始挖河道,试图从旁边引水泡城墙的墙根。

忍无可忍的辽人又出城冲了几次,可收效依然甚微,李易在攻打真定的过程中打的全是硬仗呆仗,他知道自己没有伯爷那样的勇气与决断去毕其功于一役,但他可以保证自己一点错误都不犯。

而就在这样的折磨下,城内的辽人已经接近崩溃,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费了大力打下的真定不仅没有成为有效的防御反而成为了一座牢笼,束缚住了他们最擅长的野外作战的能力,只能被动在城内挨炸,而魏人也根本没有爬城墙的意思,只是用尽各种手段来一点一点地消磨他们的意志,让每一天上城墙守城都变成了他们最为恐惧的事情。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整整七天,原本雄伟高大的真定城墙被轰得坑坑洼洼乌黑一片,好几次魏人的地道都差点挖过了城墙,要不是城内有魏奸献计,在城墙下挖坑埋入大瓮,然后让人日夜不息地听地下的动静,真定真有可能就这么破了。

但事实上没破也没好到哪儿去,城内已经有了几次魏人的暴动,粮草虽然足,但军心士气一落千丈,每一日都有辽人想要出城厮杀而不愿去守城墙,好几个将领甚至质疑起了主将的决定,认为萧弘是之前在栾城一战被打没了胆子,如今情形,最好就是把城内的魏人杀光,然后突围,去到辽人最擅长的战场。

各种争论还没有结束,感觉时候到了的李易一声令下,数万围城的魏军便开始了正式的攻城,在炮火的掩护下架设云梯爬城墙,护送冲车擂木攻打城门,火枪队压阵时刻紧盯着城内的骑兵,无数持着大刀长矛,在边境土生土长的魏人前赴后继地扑了上去。

这一幕会让所有看到的人热血沸腾,如果站在高空,仿佛会看到无数的蚂蚁集成黑云慢慢覆盖掉精致的积木盒,而那些蚂蚁,都是一个个失去了家乡,失去了土地的魏人。

这种惨烈的攻城,在这片土地上上演了无数次,但这一次角色却彻底的调转,守城的是辽人,攻城的是魏人,唯一相同的,大概便是那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逝的生命。

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仅仅第二日,真定就破了。

这跟很多因素有关,比如李易亲手挑选的悍不畏死的先登营,比如城外火炮掩护下原本靠近城墙最难的一段路变得平坦快速,比如被折磨多日的辽人早已失去了一些战意,比如某些辽人将领所产生的想要突围的情绪。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先登营开辟出了一块阵地,火枪队迅速压上,压制了城头的辽人,然后城内某个魏人立下大功,成功联合其他人打开了城门。

双管齐下,半日血战之后,真定易手,城内辽人突围八千骑兵,四千步卒。

在纷飞的战火里,满脸都是血的萧弘带着亲卫骑兵逃出了城门,在许多将领不愿听他命令,选择放弃真定突围出城之后,他连基本的聚兵都已经做不到了。

他最后看了真定城头竖起的大旗一眼,还有身边同样狼狈的一群亲卫,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他还活着,可他很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