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二房三房就算独立了出去,苏州织造李家,以后就只剩下了长房,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在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可能明天一早就会搬出去。”

闺房内,顾怀削着苹果,他的手很稳,苹果皮长长地垂到地上,见床上的李明珠听得认真,他想了想,说得详细了点:

“一开始他们是打算分走些铺子的,胃口还挺大,要三分之二的份额,但现在铺子都关联着朝贡,所以最后他们也只是拿了钱,我虽然没去看账簿,但多少猜到是能让李家伤筋动骨的数额。”

“至于房产,乡下的几处别院,还有李家的老宅,都落到了他们手里,这些东西干干净净,就算朝贡出了问题也不会连累到他们,这么一看他们应该是打算了很久,才会考虑得这般周到。”

烛光下看不清李明珠的神色,她只是有些疲惫地垂下眼帘,轻轻开口:“这样啊”

“当时整个正厅吵成了菜市场,不光是和长房争,二房三房自己也在分钱上有些异议,场景看起来倒像是一群食腐的野兽在互相呲牙,老夫人就坐在上面看着他们,我一开始还想去问问老人家怎么不拦着点,或者动用辈分把这事压下去--后来也就觉得没必要问了。”

“为什么?”

“因为说到底,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一帮人,留下来于局势也是没什么用的,”顾怀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或者说该叫“花红”这个名字,“而且老人嘛,难免想留条后路,虽然会恨这些家人不争气,但能让他们远离这风波,也是好的。”

李明珠轻轻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苹果,顾怀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道:“有些决定我并没有和你商量,比如分家这件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会不会怪我?”

“相公说笑了,”红唇微颤,李明珠轻轻开口,“其实我的病这么久都没好,都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帮我做决定,扛下那些让我害怕的东西,而且这个人还是我的相公我又哪里会怪他呢?”

烛火映照着她的侧脸,因为久病未愈越发显得吹弹可破的洁白肌肤上浮现些笑容:“而且终究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或许我还是应该照他们设想的那样,安安分分守业就好。”

一缕头发垂落在她的脸颊旁,顾怀强忍住把那缕头发拨到她耳后的冲动,放松了些语气:“现在就没必要说这些了不过他们这么一折腾,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朝贡这件事情能安安心心做到底了,而且以后你也不再是替一家人做生意,承担那些原本不应该属于你的责任--而是仅仅为了长房和你自己。”

李明珠想了想,努力想要作出赞同的模样,但最后还是轻轻偏移侧脸,笑了起来:“妾身想象不出来呢。”

“既然想象不出来,那就早点让自己好起来,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也不要让分家出去的二房三房看笑话,”顾怀站起身子,“到时候等李家长房成了苏州唯一的皇商,再看看他们会不会后悔得吐血先说好,到时候你要是再让他们进门,我可第一个不同意。”

“妾身知道了相公有事要忙?”

“倒也算不上忙,只是有些事情得催一催,”顾怀看向窗外,阳光明媚,“既然有些人已经跳了出来,那就不用再等了”

……

苏州城北那间原本破破烂烂的仓,这两天热闹了很多。

归结于第一批雇佣的工人的宣传,这两天苏州城内很多人都知道了,有那么一间铺子,不问出身无论男女,只要去了就管一顿饭,通过了培训正式开工就能每天拿工钱,这对于外边遍地战乱导致跑到苏州城越来越多的流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于是这下子连布告的费用都省了,每天天不亮,就有大片大片的人到那片荒地等待,等到那间仓的大门打开,衣衫褴褛的流民们拼了命地往前挤,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位管事的衣角。

“老板,老板,还招人吗?”

“贵人,我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能干活”

“谁他娘的踩我脚?”

“东家我上有八十老娘下有十岁闺女,求您开恩”

然而对比起庞大的流民数量,每日招工的份额却少得可怜,通过了培训的人自然可以直接上工,若是有人没来,或者仓里多出了工位,才会有新的招工名额,多数时间那位面相凶恶的管事在清点人数后,若是发现缺人,便会随意在人群中一指。

被指到的流民自然欣喜若狂,没被选上的往往一脸灰暗,久而久之流民们也发现这位管事选人并没有什么规律,往往只是看谁挤得比较靠前,于是这几天以来睡在仓门口的流民越来越多,往野草堆里扔块石头都能砸醒一片。

这一幕落在早起上工的李老二眼里,便变成了对自己先见之明的庆幸。

他走过被木栏隔开的通道,在众多流民羡慕的目光中走进仓,领到了一张号牌,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工位。

作为最早来到这个仓的一批工人之一,李老二虽然不认识字,之前也只种过地,但靠着干活不要命的精神,成功被提拔成了某种没有正式任命的小头头,如今他手底下管着七八个工人,其中就有他的闺女小翠。

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了

如果自家闺女没有看到那张布告,也许自己现在还在满大街问那些铺子招不招工;如果那天自己没有跟着小翠一起来看看,也许自己现在就是外面那些流民中的一员。

再看看现在,手底下管着人,每天工厂都管中午饭,还会按着今天的业绩发钱,比起那些为富不仁的商贾,这间工厂的东家简直就是活菩萨。

刺耳的鸣钟声响了起来,这是开工的信号,偌大的仓内,百来台纺机几乎同一时间开始了运转,李老二朝着自己身后的几个工人点点头,熟练地将一旁木筐里的蚕丝抱到桌上。

能到这里来工作,自己真是交了八辈子好运!

挥洒着汗水,他幸福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