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没有想到,他居然能拉得下脸来找你聊天,”顾怀的视线转回来,赵轩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看来被禁足读还是有些用的,换到以前,我这位皇兄从来都是不肯在面子上吃一点亏。”

顾怀心想你们他娘的玩什么神出鬼没?好好的走过来搭腔是会死么?

“不好奇我们说了什么?”

“多少能猜到,无非就是拉拢那一套,”赵轩说道,“就是有些好奇他开了什么价钱。”

他今天换下了淡紫绸衣,穿上了皇子的正式服饰,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端庄威严的味道,可惜往顾怀身边一凑就莫名有了股贱气,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勾着顾怀的肩膀问他去哪儿喝花酒。

顾怀想了想,坐得离他远了些:“说是官武职任选,还管老头的养老,还说他可以同意对辽开战,估计以为我是那种不打仗闲不下来的主。”

“急了,他急了,”赵轩笑道,“估计是窝在东宫看我和你的动作心里发慌,才有今天这一出,不过开价是真够大方的,而且说不定还是真心实意”

“是啊,能听出来是带着真心的,”顾怀点点头,“估计我说要个国公他都会考虑考虑,只要能把老头拉到他那边,内阁就完全倒向东宫,登基不过是时间问题,我就是有点后悔刚才没跟他要点现钱之类的,你说我怎么到这时候就要脸了呢?”

这话问得赵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沉默喝酒,那边顾怀还在感叹:“这么一想我真是铁骨铮铮啊,那可是太子诶,大魏除了皇帝陛下就他身份最高,这一拒绝简直像损失了万两黄金,不行我的心好痛,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弥补一下”

赵轩脑袋更低了,闷头喝酒像是没听到。

他虽然是皇子,而且还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可说到底也是个穷鬼,皇子的俸禄就那么点,虽然平日里有各种来钱的路子,可也不想想他要养着多少人,那点钱怎么够花?实际上要不是母妃出身富庶还能有所贴补,如今他早就已经没办法和太子争一争那个皇位了。

想当初顾怀在两浙拼死拼活的打仗,最后自己连住的宅子和骑的马都送给了这厮,如今实在是被榨干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看到赵轩不上当,顾怀啧了一声也没继续暗示,等到又喝了几杯酒,殿内的人声逐渐小起来,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入大殿,张怀仁和杨溥都到了,而等他们入席之后,内侍引路,宦官搀扶,大魏的皇帝陛下,也时隔许久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臣子面前。

殿内的灯火很明亮,所以坐在门边的顾怀也能看清那个瘦弱苍老的陛下模样,按道理来说四五十岁应该正是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年纪,但这位皇帝陛下却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极苍白的脸上,是和赵轩十分相似的眉眼,但让顾怀尤其印象深刻的,是那没有血色薄到极致的嘴唇。

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刃。

随着魏帝的出现,大殿内官员们的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在首辅张怀仁的带领下拱手问安,这里不是朝堂,所以礼节方面也就显得随意了一些,只见魏帝吃力的摆摆手,一旁立刻便有宦官上前传话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今日宫宴,尽情享受即可,陛下身体有所不适,就不与大人们饮酒作乐了。”

于是宴席再开,魏帝的出场,无疑是释放了强烈的政治信号--那就是他还在掌握着朝堂,不管是之前太子二皇子争权的乱局,还是眼下内乱初定的天下太平,他都看在眼里。

顾怀注意到这位陛下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大殿内观赏歌舞饮酒交谈的官员们,他的视线慢慢扫过,有时候会在一个地步停留片刻,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顾怀感觉到他的目光与自己对上了,只是下一秒魏帝就移开了目光。

不是故作对这个年轻的官员没有印象,而是真的不在乎,或许在这位陛下看来,大殿内的所有官员都是蝼蚁,都只是他维持统治所必要的工具,他们的算计他们的爱恨情仇在他看来都是那么的可笑。

所以故事能发展到这一步也就解释得通了,不管顾怀做了什么,是用科学闹腾国子监还是在当初的宴会上大闹一场甚至进了刑部,还是提倡新算学下江南平叛,按理说早就应该进入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视野,于情于理都该见一面勉励两句,再观望观望有没有培养起来留给儿子的必要。

但魏帝都没有做,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像是在看一只闹腾的猴子,能做好当然最好,做不好也没事,反正一开始就没指望猴子们。

果然不管从杨溥那儿听再多,也不如亲自见一下,起码在很短的时间里,顾怀就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和这个皇帝陛下不可能合得来。

和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合不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另一件事就显得有些严肃了--那就是这位看起来随心所欲的陛下不太可能会考虑到哪位继承人对大魏的未来更好所以选择他。

顾怀看向一旁的赵轩,想了想,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你不是有自己的位置?而且陛下出来了你还不去敬杯酒跪舔一下?我刚才可是看到了,太子已经凑上去了。”

“寒碜人呢不是?”赵轩翻了个白眼,“估计他看到我就心烦,我何必自找麻烦?”

“也是。”

两人互相调侃了几句,然后继续喝酒,大殿内的人声越发鼎沸,大殿外的月色越发明亮,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顾怀已经感觉到一些醉意的时候,殿内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很多。

他疑惑地看过去,只看见一帮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紧张地站起来,凑向一个位置,上方椅子上闭目养神许久的魏帝已经睁开了眼睛,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看到人们围着的地方,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妙,那里之前坐着的是官之首,也就是张怀仁和杨溥。

宦官有些尖利的声音印证了他的想法:

“传太医!快!”

顾怀的脸色也凝重下来,他推了推身边还在喝闷酒的赵轩,沉声说道:“别喝了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