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军情,已经送到了。”

兵部衙门里,顾怀召开了他的第一次军事会议,不得不说有杨溥在内阁,许多事情都变得方便了起来,比如接手京城外大营兵权有可能会受到的刁难,比如他从读人变成军事主官可能引来的质疑之类的,都被很快地压了下去。

事急从权,朝廷里的这些大人虽然平日里喜欢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但涉及到国家存亡这种大事,还是很少会有蠢人跳出来挡道,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可以交给杨溥去解决,更别提顾怀现在身后还站着大魏军职最高的几位老将军。

而兵部看起来也很给面子,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第一时间共享,除了某些必要的监督措施,京城的兵力调动他们也大多默认,毕竟没有谁会认为顾怀现在会失心疯地造反。

只是北境的军情有点不容乐观。

“这次辽人分三路出兵,兵力大概在二十万,”没有着戎装的顾怀看着眼前勾勒出北境地形的沙盘,沉声说道,“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河间、真定、德州邢州已经彻底沦陷,而辽人的前锋兵力已经到达相州,下一步必然是直奔京城而来。”

大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压抑到了极点,二十万这种兵力放在大魏或许不算什么,但辽国不一样,他们的兵力以骑兵为主,这二十万里如果有一半是骑兵,那么就可以说辽国这次真的是以举国之力南侵了,难怪边境会沦陷那么快,因为百余年来还从未见过辽国摆出这种架势。

一位兵部侍郎开口:“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乐观一点,大概二十天,”顾怀点了点地图上的相州,“这建立在相州死守的前提上,如果相州也开城投降,那么辽人骑兵和京城之间会再无阻碍。”

“相州守将是邱成,他是边境人,和辽人有血仇,不会开城投降,”兵部尚说,“但此人能力有限,而且相州兵力不多,肯定守不下来。”

顾怀点头:“那么辽人就一定能杀到京城了。”

最后仅存的那一丝侥幸破灭,聚集在大堂里的官员武将们都深深地吸了口气,只有二十天,站在京城城墙上就能看见辽人的骑兵了。

顾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眉头紧皱,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提振人心。

眼下的京城,确实是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大魏向来喜欢把兵力囤积在北境,除去地方武备,魏辽边境大概有十余万军队,但这一次辽国打得实在太狠也太快,再加上这么些年发展了不少细作奸细,导致配备了天雷火炮的那几座边境城池几乎一同沦陷,而十余万大军也被彻底打散。

到底还活着多少不好说,但眼下要想守住京城肯定是指望不上那些军队了,因为辽人不可能花时间清扫北境,甚至都不会用心占住那些城池,他们只会开辟出一条可以直接南下的通道然后让骑兵奔袭大魏京城,一旦能把京城攻破,后面有大把的时间接收整个北境。

而现在的京城是个什么情况?一堆人想要南迁,先跑到东南再想办法打回来,而撇开这些逃跑派,鬼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投降派?到时候真出了两个开城门那就乐子大了。

军事上的压力更大,京城除了几万禁军,就没有其他军队了,而禁军是个什么德性,跑到江南打了半年仗的顾怀比谁都清楚,真正经历过战火淬炼的那批禁军还有大半留在两浙,根本别指望这些禁军能够守住京城。

这倒也罢了,关键在于士气不振,北境的消息想必今天之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真正能打的边境大军都被辽国彻底打散,京城这些老弱病残吃空饷的禁军听到了会有多害怕?

而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大魏的皇帝陛下肯定不愿意留在这里与京城共存亡,也就是说顾怀赵轩和杨溥如果真的想把京城守下来,还得先把这位随时有可能下旨南迁的陛下给解决掉。

兵力不足,人心惶惶,皇帝陛下想带头逃跑,京城一丢半壁江山就会彻底沦陷,指不定地方上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当初没打国战都有个白莲教起来造反,鬼知道京城丢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顾怀沉思许久,突然发现这个局面神仙来了都得头疼所以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稳定军心。

他轻轻敲了敲沙盘,吸引了官员武将们的注意,用低沉有力的声音下达了总揽京城防务后的第一道军令:

“自即日起,奉命征调如下部队赴京。”

“陈留、颖昌、徐州三地常备军,凤祥、河中操练军,唐州、蔡州运粮军,徐王(封地徐州)三护卫,军令传达后,各军立刻出发,于二十日内赶到京城布防,如有违抗,军令必斩!”

这些部队加起来大概有十万余人,但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基本都是地方武备和运粮的后勤部队,甚至还有藩王卫队,换做平日这些兵别说直面辽人了,连战场不一定敢上,但如今却要被一纸调令调来防卫京城,战斗力怎么样根本不必多说。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精锐的兵力在北境已经被打散了,重新集结不知道要花多久,辽人不可能给这个时间,眼下要想守住京城,还真就只能靠京城禁军和这些杂牌军队。

如此一来京城的兵力大概能达到二十万,再加上充足的民夫以及守城之利,或许真的能和不擅攻城的辽人骑兵打上一场。

军令下完,大堂内的官员武将们明显神色一松,他们今天来议事也有想看看顾怀到底准备怎么做的心思,如今看到顾怀第一道军令就是加强京城防卫兵力,而且调令条理有度,不由心中一定,但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二十万兵力,京城能装得下,但要守住京城还需要一样更加重要的东西。”

兵部尚看着顾怀,说道:“粮食,京城人口众多,平日里粮食多是通过河运从别处运来,若是一下子涌入这么多军队,守不了多久就要断粮。”

一位老将站出来:“这个好办,郑州那边就有粮仓,而且离京城不算远,辽狗也还没打到那里,从那里搬过来就是了!”

“有道理,郑州仓米数百万,这些粮食足够京城所有人吃上一年!别说二十万大军了,三十万也养得起!”有兵部官员赞同。

“不行,不能用,”有官员看了他们一眼,脸色有些难看,“调粮和调兵,不是一回事,调兵只需要一纸调令,士卒自己就可以动身,但想把粮食运进京城,就需要民夫,还需要很多时间--那些兵赶来京城或许不用二十天,但要想把这些粮食运进京城,二十天绝对不够。”

顾怀看着地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从郑州到京城确实不算远,而且还能走一段河运--但是绝对会比士卒赶路的速度慢上许多,如果征调民夫开始转运粮草,需要耗费多少人力先不谈,就说万一在运粮过程中辽人骑兵赶到了附近

这样一来就必须派军队护卫,但问题是京城的兵力也不够,哪里有多余的兵力去护卫粮食?

事情陷入死局,而且更要命的是,如果郑州那么多粮食落入南下的辽人手里又该怎么办?

兵部尚看着所有人难看起来的脸色,轻轻一叹,做了那个恶人:

“烧掉吧。”

许多人愕然抬头,神色剧变,仿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烧掉,”兵部尚重复了一遍,脸色冷硬得仿佛一块沉在深渊里的石头,“把郑州粮仓烧掉,绝不能留给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