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工人,现在有一百来个,但城内十来家木匠铺铁匠铺都接了订单,半个月内,织机和工人的数量应该都能翻个几番。”

吵闹的仓内,压下了满脸凶相的王五正带着几个商贾站在上方参观。

“王管事,‘工人’、‘工厂’这些称呼都是谁定下的?”

“是东家定下的,”王五摸摸自己的光头,“而且说到底也就是个称呼你们乐意叫啥都行。”

“那出货量呢?”

“这便要着重对各位说一说了,”王五神色郑重下来,“刚开业这些日子,我们接的多半是些小商户的单,一家小商户的存,一到两天时间便可以处理完,如果换成是各位这种大商行估计也不超过五天。”

他指了指下面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百来台织机井然有序地并排放着,小工推着木筐四处送着蚕丝,忙得连汗都顾不上擦的工人用极快的速度操作着织机:“如诸位所见,虽然我们工厂现在还处在起步期,但初步估计,只要能增加到五百位工人,整个苏州三分之一的绣娘,都可以不用再雇了。”

今日被邀来参观的几位商贾,虽不如屹立在顶端几十年的李钱王三家,但也不是什么小商行能比的,只是从眼前这个魁梧汉子口中听到的数字,还是让他们震撼加茫然了片刻。

多少年了,苏州织造依托于家家户户的绣娘,而照这位的说法,从今以后,这个局面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王五将他们的脸色变化看在眼底,轻轻点头:“诸位猜得不错,我们工厂确实承接加工业务。”

“加工业务?”

“你们提供蚕丝棉麻,我们纺织成布,只收取一定的费用,但一定要比你们去雇佣绣娘划算得多,”王五笑了起来,“而且时间会短上许多倍怎么样,各位感不感兴趣?”

几个商贾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火热。

只要是生意人,怎么可能闻不到其中的商机?怎么可能不意识到这是苏州,不!整个江南纺织业千古未有的变局?

然而他们还没开口,就被王五摆摆手堵了回去:“购买织机的事情,诸位就不必开口了,东家已经明确说过不会同意不过诸位还有其他机会。”

商贾们齐齐一愣:“什么机会?”

“一个拥有自己独立的丝织厂的机会,”王五清了清嗓子,“按东家的说法,接下来这段日子,我们只会接一家商行的单子,这种物美价廉又快速便捷的服务,只有一家能享受到,还请诸位帮忙宣传一下,明日酒楼上设宴,价高者得,东家把这叫做”

他摸出个小本子看了看,眯着眼睛:“竞标?”

……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小楼里,顾怀靠在躺椅上,学着杨溥的模样翻着一本古:“反正这事折腾来折腾去都是为了李家的朝贡生意,何必多此一举搞这些事情,直接找上李家不就完了?”

王五点点头,表示自己就是想不通这个。

顾怀把合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都说了要当资本家!你也不想想,莫名其妙倒贴,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到时候怎么好意思收钱?”

王五点点头:“还有一件事”

“市面上已经有仿制的织机了?”

“少爷你怎么知道?”

“都过了半个月了,只要消息灵通点,很难不注意到这种新式织机,”顾怀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虽然是在不同的木匠铺订的部件,再找人组在一起,但只要肯花钱肯用心,怎么也能仿制个七七八八。”

才享受了半个月资本家待遇的王五显然有些不甘心:“那咋办?”

“这东西本来就防不住,还能怎么办?”顾怀看了他一眼,“反正他们还得小打小闹一段时间,对咱们来说足够了。”

大概是注意到了王五的异样,顾怀脸色凝重起来,提醒道:“这件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租个地方招点人就能挣一辈子的安稳钱,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整个苏州的绣娘有多少会因为这个失业?多少工坊会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用尽各种手段血腥兼并?”

他拍了拍王五的肩膀:“挣一笔收手就好,以后的事情没人能控制住,如果不想有命挣没命花,那就争取别当第一个吃螃蟹的因为十有八九会倒霉。”

历史上的珍妮纺织机,便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成群结队失业的工人冲进工厂,将纺织机捣毁一空,发明者连居住的房屋都被点,被赶出小镇流落街头,虽然后面依旧获得了富足的生活,但很显然顾怀并不想折腾这么一把。

工业革命之类的衍生影响,他没有那样的自信能控制住,多少挣点就好,别把自己搭进去。

见顾怀说得郑重,王五也就熄了其他的心思,他站起身子:“那少爷你去不去明天的酒宴?”

“这种关乎李家生死存亡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去?”

“那要是钱家王家出的钱太多怎么办?”王五有些迟疑,“为了不让李家有机会爬起来,他们怕是要花大价钱砸”

“砸就是了,反正本来就打算挣他们的钱,我现在就怕他们想李家死的心还不够绝,出的钱不够多。”

王五一怔:“那李家怎么办?”

顾怀看了他一眼:“既然有了第一个厂,那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

王五愣了愣,转身就走,没再多嘴半句。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那两家自家少爷可真狠呐。

这下子怕是连棺材本都要被坑得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