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存下来的百万石粮食,却看得见用不着,甚至还要一把火烧掉--不知道多少官员武将看着兵部尚的脸心底生出了一丝绝望。

是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粮食运不进京城,没有时间,与其留给南下的辽人,不如烧掉一了百了,实在是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顾怀的神色也微微动容,其实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辽人南下,京城防务被杨溥交到他手上,整个京城的军队都受他调遣,甚至兵部以及这么多官员武将都在等待他的军令--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好像突然就打开了一盘游戏,什么兵力粮草什么国之存亡就变得像数据一样模糊。

但在兵部尚提议烧掉百万石粮草的这一刻,他才终于确切地感受到了这一切,一个国家还有无数人的命运压到了他的肩上,他的决定会影响这场战争的走向,还有无数人的生死。

百万石粮草,堆起来能有多高?从边境到京城,这一路有多少大魏百姓死在了辽人的马蹄之下?京城万一被攻破,整个历史会变成什么样?

他感觉到自己的视线终于从高处落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沉默地旁观,哪怕入局也好像事不关己一般可以审视批判,而是真正地站在了这张沙盘旁边,站在了许多人身前。

顾怀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沙盘上那代表郑州的小小旗帜,沉默许久,才开口道:

“不,还有一个办法。”

他抬起头,看了众人一眼,下达了他的第二道军令:

“除徐王护卫外所有受召军队,赶赴入京时应过郑州入京,士卒各自取粮,并运送至京城。”

既然没有时间征召民夫,没有时间运粮入京,那么就让十余万士卒过郑州,各自带上一部分粮草,赶赴京城。

他们不用像民夫一样需要派兵护卫,也不会耽误行军,甚至连民夫都不再需要,只要他们能到达京城,那么京城就不会缺粮。

大堂内一时死寂,片刻之后,不知是谁突然挑动眉梢,喜色由衷地浮现在每个人脸上。

而兵部尚冷硬的脸庞上也浮现了笑容,连连抚掌:

“妙!”

兵部的会议结束之后,大魏应对辽国举国南侵的初期战略,就算是定下了,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要死守京城的前提上。

走出兵部衙门的顾怀抬头看了看天色,跨上踏雪,身后的王五和魏老三也翻身上马,和心事重重有些沉默的顾怀不同,他们两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神采飞扬,尤其是魏老三,这个军汉自从进了京城就觉得有些提不起劲,然而没想到才过这么点时间,居然就要在京城和辽人打仗了。

实在是梦幻。

京城的街头,路旁的商铺还开着,行人也还有着秩序,顾怀骑马慢行,看着这几乎平常的街头景象,心想这还能维持多少天呢?自己现在要去做的事,就是在逼京城里的所有人直面战火,到时候这种繁华恐怕就会像泡沫一样一碰就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到时候的攻城里。

虽然还不知道辽人是什么时候下定的决心,但现在想来,恐怕和他折腾出来的天雷火炮离不开干系,这两样东西的出现直接加速了魏辽之间的国战,让原本还有缓和余地的两国彻底站到了不死不休的位置上。

他这只原本只能在山林间讨生活的蝴蝶,也扇起了能影响历史走向的翅膀。

锦衣卫的官署,离兵部衙门并不远,骑马慢行用不了多久也就到了,随着顾怀下马,几个隐在暗处的谍子现身行礼后再度消失,顾怀松开手里的马鞭,跟在身后的魏老三伸手接过,而对面的清明已经迎了上来。

顾怀问道:“抓到了?”

“抓到了,运气不错,逮到了这老小子出宫,”清明点点头,“人就在地牢,大人还是要抓紧些。”

“嗯,”顾怀顿了顿,“有没有被陛下的暗卫察觉?”

“确实有人跟着这老小子,但被这老小子自己甩开了,”清明笑起来,“说起来这家伙易容的本事是真不错脱下那身道袍根本就认不出来,要不是他自己甩脱了那些暗卫,我们还真不敢下手。”

“能混到这个地步,怎么会没点手艺傍身呢?”顾怀也轻笑一声,抬步走入一旁的民宅,“那么,是时候来看看这活了五百岁的天云上人了。”

感受到把自己双手双脚捆得极紧的铁链,稍微清醒了一些的天云上人几乎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强行控制住了自己想要睁开的双眼。

周围的环境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即使闭眼也能感觉到外面没有光线,记忆还停留在从那处民宅绕出来,想去找找那个老相好

他的心一沉,自己到底是怎么晕过去的?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身上也没有疼痛或者伤痕,好像只是睁眼闭眼就到了这个地方--到底是谁?谁敢对现在的自己下手?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停在了自己身前,隔自己还有一段距离--这倒是有些可惜了,本以为会再靠近一点,那么自己就算被绑住手脚也能暴起试试能不能挟持住他,到时候起码也有了些谈判的资格。

走南闯北,从江湖骗子到大魏国师,天云上人见过了太多场面,他能在大魏皇帝面前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是活了五百岁的仙人,那么自然有信心能从今天这种情况里活下来。

所以不等来人开口,他就主动睁开了眼睛:“你们是谁?”

房间里一片昏暗,完全看不清脸的身影仿佛有些意外,低头打量着天云上人:“胆子倒是还挺大的。”

“我身上没伤,就证明你们知道我是谁,那你们就应该清楚,我现在在替谁办事,”天云上人眯了眯眼睛,“我觉得你们的胆子也很大。”

见对面的身影没有说话,他又继续道:“你们想必不是求财,所以我也不说废话了--你们绑我无非就是为了那位,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可以说,至于做不做,那得我听完考虑考虑,还有,能不能把手脚给我解开?到时候留了淤痕被那位发现,这事就真的不好解决了。”

黑暗里的身影沉默了半晌,才失笑道:“这些话不像是一个道士能说出来的,倒像是个混惯了江湖的绿林好汉,难怪我让那么多人去查也查不出你以前的痕迹,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能清理得这么干净,搞了半天答案居然这么简单。”

他看着天云上人,若有所思:

“原来是个假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