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第1/2页)

今日的金舟村是个阴天，铅灰的云沉沉压在四周环绕的山顶，衬着底下暗绿色的山林，像带着陈旧帽子的病人，脸色难看，气氛压抑。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长街小巷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家家户户关紧门，仿佛是躲着谁。

一处院子里，等着几个男人，他们在冷风里时不时走上几步，搓着手耸着肩，试图给自己找点温暖。

王俊轩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们不怀好意的注视，油腻短发下被遮盖的眼睛里透出的恶意，几乎要化成实质戳到他身上。

他只当不知道，抿着唇握紧手中的药箱，大步垮了进去。

而跟在他身后的黄记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被一个高大的男人伸手拦住，“诶呦，黄记，你又不是医生，进去干啥？”

盯着前边拦住去路的手，黄国强这才惊觉，一拍脑袋，“瞧我，差点糊涂了，”侧开身子往旁边走了几步，“那我在外头等着吧。”

任由那些人不满和愤怒的眼神落在背后，黄国强捡了个干净的地，也不嫌弃，一屁股坐了下去，大有不挪地方的意思。

一开始拦人的男人给四周的兄弟使了给眼神，很快，有人钻进了一旁的杂物房。

比起外边紧张的气氛，屋子里边也不遑多让。

王俊轩进去的时候，后知后觉发现屋里有些过分的安静了，没有忙乱的妇人走来走去，也没有哭喊得撕心裂肺的产妇。

过来叫人的小孩跑在前头，跨过门槛，突然惊诧地“咦”了一声。

怪异的感觉越来越盛，但他已然不能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进屋。

一进去，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秽物糅杂在一起，屋里的气味几乎让戴着口罩的王俊轩呕出声来。

他干瘪地舔了舔唇，上前几步，刚看到床上的人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就挡在面前。

“王医生啊，你怎么来了？”说着，就用枯槁的手抵着王俊轩，急急忙忙地想要把他往外推，“这青天白日的，你跑我儿媳房里干啥？！”。

从老太瘦小的肩膀上看过去，王俊轩轻而易举地看到稀薄床帘遮掩着的人，恰好抬起的眼睛直直的和他对望。

而那怀里，分明是刚生下的婴孩。

顾不上心底下的怪异到底为何，王俊轩连声道，“不是你们叫我来的？！”他毫不费力地挣脱老太的钳制，只想找个理由看一眼孩子。

只要……只要有那个印记，他就算完成任务了。

耳朵听见老太尖声的叫喊，并着外边木门被轰然推开的声音，王俊轩盯着那个摇曳的影子，疯了似的想要掀开帘子。

“抢人啦！抢人啦！”呕哑难听的声音几乎撕破耳鼓，他堪堪够到包裹小孩的小被子，就被人猛地扯开了。

但这也够了，被撕乱一角的襁褓，恰好露出小孩了粉嫩的胳膊，上边赫然是一大块红褐色的印记。

结实的拳头落在脸上，王俊轩却露出点笑意，紧接着又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没还手，像块破布似的被人拉来推去，并着难听歹毒的咒骂，忽然感觉，就这样被打死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事实并没有如他所愿。

那摁着他打的高大男人，突然停下了手，扭头朝一个方向望去。

王俊轩艰难地仰起上半身，等到耳鸣声渐弱，这才听到“砰砰”重物相撞的声音，一下一下，带着种毋容质疑的节奏，古朴又庄重。

他忽地泄了本就没多少的力气，坐在地上靠着墙角，悠悠叹了口气，“作孽啊……”。

等候多时的黄国强紧接着推开门，径直走向人群围拢的中间，对着大仙师的石像深深叩拜，“大仙师有令，新的仙侍诞生了！”

那高大男人似乎是孩子的父亲，听闻这话，攥紧拳头就朝黄国强挥去，其余帮忙的兄弟，也拎着棍棒冲了过去。

而黄国强仍旧保持着弓腰的姿势，并未理睬。

电石火光之际，那些人脚底下站着的地板轰然裂开，破碎的石头纷飞在空中，围绕着黄国强，隐隐有维护之意。

瘦干的老太见到这一幕，知道彻底没法挽回，呜呼一声两眼一黑就往后倒，一旁的小孩被吓得够呛，大叫着拉住她的胳膊。

面露凶狠的男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丢下棍子去扶自家老娘，留下身后的一帮兄弟面面相觑。

他们既惊惧又尴尬，这会上头的热血凉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和大仙师在作对，不少人惶恐地扔了棍子。

这时，一直旁观的王俊轩看到，一侧的房间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刚生产过的女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显然她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打算主动将孩子交出去。

黄国强满意地接过孩子，又说了些虚无缥缈的话，承诺这家人今后的安顺无虞和荣华富贵。

休息够了的王俊轩终于站起身来，他看着黄记怀里皱巴巴的孩子，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既如此，那明日的祈神仪式，你们也来观礼吧，就当是送送孩子。”黄国强这话说得像是天大的恩赐，连王俊轩都有些听不下去。

可他转头却看到虚弱的女人微微点了点头，面色竟是一点儿留恋都没有，更别提大喊大叫的吵闹。

两人很快离去，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被叫住了，准确的说，是叫住了王俊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