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召丞相周亚夫入宣室奏对,议皇后长兄王信封侯一事。

周亚夫以“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上禀,明确表示出反对之意。景帝以为有理,以同样的理由回窦太后,太后天子达成一致,此事暂且作罢。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经历过、景两朝,没人敢小看长乐宫中的皇太后。也不会愚蠢的认为,窦太后提议给王信封侯,真是因为“怜惜”皇后。

联系此事的起因,再想一想窦氏、王氏和田氏三者间的关系,众人不由得心头一凛。甭管能猜出几分,只要稍微摸到线头,立刻会退避三舍,不敢轻易沾上一点。

景帝登基之初,借助薄氏巩固权柄。待到大权在握,立即扶持窦氏对抗薄氏,促成窦氏今日的显耀。

太子立满一年,皇后在宫中渐有仁善贤德之名,同母弟田蚡在朝中崭露头角,等到太子登基,俨然又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外戚势力。

窦太后所为,既是为窦氏找一个对手,也是将潜在的隐患摆到景帝和太子面前。

王皇后的政治智慧不及窦太后,但她终究是个聪明人。仔细想想,就知晓此事是祸非福,无论王信封侯与否,她之前的打算都会付之流水。

王氏和田氏已经入了天子之眼,是成为天子手中的刀,和窦氏拼个你死我活;还是暂时留住根底,作为太子登基后的磨刀石,全在景帝一念之间。

窦太后足够狠,不惜以窦氏为饵,摆下这个死局。无论王娡怎么走,都未必能走出活路。

心惊胆战数日,除了给窦太后问安,王娡几乎不踏出椒房殿半步。哪怕程姬挑衅到面前,也尽数隐忍下来。阳信姊妹更被严格约束,绝不能在这个关头任性,更不许闹出任何乱子。

对于王娡的担心,阳信三人能清楚感受到,却不能完全理解。

“阿母,舅父封侯不是好事吗?”阳信问道。

“好事?哪来的好事!”王皇后强压住脾气,挥退宫人,让将行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今日说的话,你们必须牢牢记住。不明白不要紧,只要照着做,明白吗?”

三公主乖巧应诺。二公主看向长姊,被王皇后瞪了一眼,立刻老实点头。阳信最为倔强,但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终究不敢造次。

“在太子登基之前,王氏、田氏不能有一人封侯,更不能在明面与窦氏相争,否则就是灭族之祸!”

“可是……”

“没有可是!”王皇后声音严厉,“从今天起,到太子的婚事定下之前,你们必须低下头,不许有任何造次。给我牢牢记住,天子先是一国之君,才是你们的父亲。阿彻先为太子,才是你们亲弟!”

“不要犯蠢,不要去惹长乐宫中的陈娇。尤其是你,阳信,自今日起,每日抄一册《道德经》,抄完就抄《庄子》。让我知晓你不听话,你就给我留在殿中,不许踏出殿门半步!”

“诺。”阳信不甘的咬住嘴唇。

“阿母,如果阿弟问起,该怎么说?”三公主开口。

“什么都不要说。太子聪慧,能明白我的苦心。”王皇后道。

三公主似懂非懂,阳信仍是一副倔强的样子,二公主低头摆弄着手指,难言正在想什么。

殿外,刘彻站了许久,才对躬身立在一旁、额头冒汗的将行道:“通报吧。”

“诺。”

将行小心的擦去冷汗,推开殿门。

听到通报,王皇后狠盯了阳信一眼,才扬起温和的笑容,转头看向刘彻。

“太子来了。”

“阿母。”

刘彻正身行礼,随后跽坐在王皇后对面。

阳信三人分坐在左右,宫人送上热汤和点心,一如每次刘彻来椒房殿。可偏偏又像是差了些什么,母子间再不见往日温情。

王皇后用长筷夹起蒸过的麦饼,摆到漆碗里,送到刘彻跟前。

“尝尝,边郡传来的蒸饼,加了蜜和枣。”

刘彻接过漆碗,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拿起面饼,撕开送到嘴里。

见状,王皇后下意识皱眉:“太子,在椒房殿就算了,天子面前万不可如此。”

刘彻没说话,吃完整个麦饼,端起热汤饮了一口,就准备起来离开。

“不多留一会?”王皇后道。

“儿尚有功课,不可多留。”

提起读的事,王皇后接下来的话就只能咽回嗓子里。

走出几步,刘彻忽然停住,转身看向王皇后,神情严肃,甚至透着几分冰冷,完全不像一个八岁孩子。

“阿母,彻有一问。”

“何问?”

“在阿母心中,彻与舅父熟重?”

“太子怎会有此问?”王皇后面露诧异。

刘彻只是看着她,片刻后再次拱手。他没有听到答案,却已经有了答案。

“不对,太子,阿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