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今夜月明人尽望（二十五）

伴着外头滂滂沱沱的大雨，灵璧从睡梦中悠悠醒转。

又是黑甜一觉睡到自然醒，脑清目明的灵璧支楞着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绷直了脚尖，使劲儿地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抻着身子，只抻着抻着，又不觉地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漆黑，发起呆来。

展眼的工夫，今朝已经是学规矩的第十天，也是进府的第十二天，也就是说，她离家至今已然半月了。

这些天来，上半天学规矩，下半天认字儿，晚上温习功课，心里有了盼头，时序渐转，灵璧觉着她好像已经能够适应慧明院的生活了……

只是，转眼之间就从深秋初冬进入到了仲冬时节，身处这样一方窄窄的院落，抬头就是巴掌大的天，灵璧也是直到昨儿那场西北风裹挟着冬雨落下来，方才知道总是意犹未尽去意彷徨的秋意终于是去了，只是不知道今天的头一场冬雪又会在甚的辰光落下来……当然，若能不来，这或许是再好不过的……

不觉地抚上胸口，灵璧蓦地回过神来，轻轻地长吁出一口气儿来，就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清气爽。

不知过去了多久，侧耳听了听，左右都有窸窸窣窣哼哼唧唧的响动，知道这是小姐妹们都醒了，于是披衣起身。

闷头蜷缩在被窝里的春燕越睡越冷，又是被冻醒的，抱住膝盖在冰冷的被窝里团成一团，“奇了怪了……”嘴里嘟囔着，又想到了甚的，打着哈欠探出半个脑袋来，听着外头的雨声：“诶，你们说，雨下的这样大，今儿是不是就不用站了？”

雨大风急，抄手游廊底下肯定没法儿站人不是，春燕心存幻想，还想得挺美。

“想得美！”那厢角落里却响起一声冷哼来。

睡在大通铺当中的春燕是被冻醒的，角落里的双花却是被热醒的。

把手脚探出来又冷，盖严实了又热，一晚上尽折腾了，自然没个好声气，无名火往上窜，一半自是朝春燕去的，剩下一半却是朝林妈妈去的。

“我就想得美，我乐意，你管得着嘛！”春燕撑起身子，毫不相让地对呛了回去。

灵璧同陆续醒来的繁英、枇杷、郁金几人神色如常，赖床的赖床，穿衣裳的穿衣裳，该干甚的干甚的，毕竟这样带足了火药味的对话每天都要进行数次甚至于十数次，她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跟红了眼睛的斗鸡似的，许是天生同她们八字儿不合，也许是枯燥的规矩压得人透不过气儿来，双花的情绪一天比一天荡。

她们这几个同舍的，感觉尤其强烈，每一天都觉着照着今朝这样恶声恶气那肯定已经荡到谷底了，不可能再坏了，结果转天就会知道，人家那是一山还有一山高，搁双花这儿，却是一谷更比一谷低，每天都在刷新着她们的认知。

灵璧也好，繁英枇杷也罢，都不愿同她起纷争，何况这么多天下来，都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嘴巴是有些不好，心却不见得真坏到哪儿去，被刺两句就刺两句，并不往心里去。不过郁金经了那回之后，是真的恼了，也就断了把她当成难题来攻克的心思，但凡面子上能过得去，才懒得管她，爱干甚的干甚的。唯有春燕，时不时地就要同她呛两声，还别说，这两人倒是旗鼓相当。

其实起初繁英同枇杷还打心里惴惴的，枇杷是单纯的打从照面起就害怕人高马大又蛮不讲理的双花，繁英一来是觉着同舍之间成天呛来呛去的不好，二来到底忌惮双花是家生的。

何曾想双花这人，这么……这么的不讨喜。这才几天光景，就把好好的上风头给败到了下风头，现如今不说人见人厌，却也是人见人躲的。

自是松了一口气的，而心里头既是没了顾忌，行事之间自然也就放开了许多，起码不必再时时刻刻悬着心，也就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譬如时刻提醒自己抬头挺胸，跟着灵璧念识字甚的。

郁金冷眼看在心里，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不管是外头进来的，还是家生的，既然进了这间院子，那就是一样的不入流，往后的造化，多半还得落在自个儿身上，这点郁金自小受到母亲祖母的教诲，心里自然再明白不过的。可眼看着双花七折腾八折腾的，折腾的别说家生的，饶是外头来的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怎么不唏嘘。

尤其这么多天看下来，郁金总觉着，林妈妈好像还挺乐见于这样的事态发展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但有一点她能肯定：林妈妈很喜欢灵璧。

当然，她也很喜欢灵璧。

只是……郁金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几天？

灵璧觉着许是因人而异，有快有慢。

就譬如之前撑着伞跟菘蓝去外厨房拿饭的辰光，走在路上，突然之间，她就明显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不再需要时不时的提醒自己抬头挺胸了。

当时手脚脚乱的，顾不上细想，可这会儿来回走着，是真的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就跟吃了人参果似的，也跟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身体似的。

这种新奇的体验叫一向沉稳的灵璧难得的雀跃了起来，熟悉她的青萍繁英诸人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小枇杷抬头挺胸地跟在灵璧身后，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一天比一天滋润的小嘴一张一合的喃喃：“青璧姐姐比昨儿更好看了呢……”

林妈妈也察觉到了。

掀起眼皮将灵璧上上下下的好生打量了一通，展颜露出个笑来。

从来肃着一张脸的林妈妈竟然笑了。

一溜小姑娘有的长松了一口气，“嗖嗖嗖”地眼神乱飞，有的却是“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气凉气，赶忙低下头来。

林妈妈扫了一眼，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猫腻，只道：“既是今朝下雨，咱们索性就来考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