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对我虽是舒坦,但关于四爷的言论却如同暗夜中的风,无形中撕裂着叶家的心灵,将无形的伤痕刻划在每个人的心中。

一天,我和阮姨她们来田里除草时,旁边的赵大婶看着我们讥讽道:“您还在这除什么草呀!你们家叶晟都开始当街抢钱了,还担心供不着你们?”

阮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唯唯诺诺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向他给你们赔不是。”

赵大婶却冷笑道:“切,猫哭耗子。”说罢,便转身离去。

叶奶奶虽然没说什么,但回去后却拜着家里那张观音像,颤声念叨着:“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啊,求您给我家四郎换副心肝吧!不要再让他为非作歹了!”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于四爷恶行的谈论只增不减,听说他还升职担任了日伪维持会会长,村里人只要一见到我们,便会投来的鄙夷唾弃。因此,叶奶奶也不再外出散步或找人聊天了,整天待在家里。

可程宇却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依旧照常来。

我忍不住问:“程先生,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您为什么还要来?”

程宇笑了笑,回:“他是他,您是您,二者并不相干,如果把他犯的事强加在你们身上,那岂不是罪过。”

有一日,叶奶奶叫来了家中的族人,当众把四爷的姓名从族谱上抹去,宣布他以后不再是叶家的人。并请来阮姨的母亲,为她写下遗:

"吾家世代为农,无显达之人,皆布衣白丁。然吾家以忠厚传世,乡人皆赞之;以诚信待人,邻里和睦如亲。吾相夫教子,不求子孙富贵,不慕高官厚禄,惟愿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立于世。

孰料吾不幸,生一子,值国难之际,认贼作父,卖身求荣,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其所行所为,人皆切齿,实乃吾家之耻,华夏之罪人也。吾生无以对世人,死有愧见祖宗。呜呼!虽死亦难洗吾之羞矣。

吾死后,遗留一孙女,托于阮氏。望阮氏念吾爱孙之情,严加训导,使之成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之君子。

吾死之后,殓葬从简,惟以厚布覆面,以示吾无颜见列祖列宗。”

她的声线很不稳,字字泣血,苍老的脸上满是泪痕,手也不停地发着抖。

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写完后两位老人抱头痛哭,阮老太太哽咽道:“造孽啊,造孽啊!好好的儿郎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糊涂啊!”

叶奶奶只说:“不晓得,我只知我已无脸面对世人,死愧见祖上也!”

叶家三哥连忙劝道:“娘,您要好好保重身子,他做的那些混账事可跟您无关呀。”

“是啊娘,为他气坏身子可不值得。”叶二哥也跟着说。

但叶奶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垂泪。我们怕她自行短见,便一直守在跟前。

但百密终有一疏。

这天早晨叶奶奶到吃饭时都没房间出来,阮姨便要我去看一下。我敲了两下房门见没人应,就推门而入,入眼却见叶奶奶用一根麻绳,上吊于房梁之下。

“阮姨,奶奶……自尽了。”我轻声说。

堂屋传来“啪嗒”一声,是阮姨手里的碗掉了,洁白的瓷片摔得四分五裂。

丧堂内的气氛异常肃穆,仿佛连时间都在这片寂静中凝固。高悬的灵堂上,亡者的遗像在香烛烟气中隐约可见,垂泪的亲属们在堂前鞠躬祭拜,哭声与焚香交织。

我没有哭,神色恍惚地看着一切,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一个老大爷见我如此,不满地说:“这丫头真是没心。好歹也在这儿住了两三个月,老太太走了都不见得哭一下。”

我还没开口,刚来的程宇就抢先接过话:“王大爷,此言差矣,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悲伤不见得一定要表现出来。”

王大爷被噎了一下,半天才含糊道:“哼,你这小兔崽子倒是伶牙俐齿。”言罢,看向被程宇扶着走来的程奶奶道:“李婶,您这孙儿倒是护犊子得很呐!”

程奶奶不紧不慢道:“那是。挽烟这丫头我看着也喜欢。”

我和程宇对视一眼,都不自觉的偏开头,我耳根发烫,低着头轻声道:“谢谢李奶奶。”

“不碍事,你呀应该谢谢我孙子。”李奶奶笑着说。

程宇忙道:“咳咳,小事小事,举手之劳罢了。”他顿了顿还是道:“嗯……希望烟小姐能节哀顺变,叶奶奶在天堂会幸福的。”

我微微颌首,同时忍不住想:天堂,又是天堂,去那真的能幸福吗?

这时,四爷也接到消息就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飞快跑到叶奶奶的灵床前,“扑通”一声跪下,呼道:“娘,我没有为你送终啊。”说完便失声痛哭。

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一见到他就,就像见到“瘟神”一样纷纷避开,有的还板着脸走了。

“你哭!你还知道哭?!”叶二哥气愤地吼着,转身朝屋外走去。叶三哥也没有理他,只是将叶奶奶的遗扔了过去。

四爷看着遗,直接瘫坐在地上,几乎崩溃般地喊道:“……冤枉啊!”他用双手捂住脸,无声地痛哭。阮姨则陪在他身边,默默地垂泪。

但屋子里的人大多数都冷眼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了起来,双眼红肿,狼狈不堪,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

“你为什么还要去?都这样了还不回头吗?”叶曦神情哀伤,在他身后质问道。

“对不起小曦,现在还不是时候。”四爷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和阮姨,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