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 芳菲四月，处处是鸟语花香，莺歌燕舞。沐城也迎来了一……

芳菲四月，处处是鸟语花香，莺歌燕舞。沐城也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大簇大簇的海棠、桐花、九重葛以及那名贵的牡丹争相开放，早有那人趁着闲情培育花种，再赋情于诗，寓情于酒，诗酒相和，颇显情趣。

家家户户也争相栽种花卉于庭院，依着往日，要数长公主府的牡丹千叶绯，林府的重瓣山茶与栀子，窦府的芙蓉渠满塘荷色，以及那远郊富商的绿蔷薇最为盛名。因着本朝皇帝颇为喜爱花卉，故而每逢四月，沐城的人雅士更加不愁去处，时常白日才去了喧闹花市，傍晚便收到各个世家名门的邀约，只为共赏那每家庭院中精心栽培与繁育的奇花异卉。

而到了今春，除去长公主府早早摆了宴席邀人共赏名贵的千叶绯，其余各家皆是毫无动静。这对于一贯邀约络绎不绝的人雅客来说，这平静，倒有些诡异了。

远郊秦家，一直做着马匹生意，向来低调，往年也只是小范围邀请一些要好的人去家中喝酒赛马，再赏赏那满园罕见的碧玉蔷薇，倒也不负春色。今年眼见沐城城内的林府、窦府都毫无动静，秦老爷等了半个月，委实心中纳闷，到底还是寻了例，叫了三五友人去家中小坐赏花。如此一来，沐城上下便都只盯着林、窦二府的动静了。

而不出几日，窦府倒传出消息，只说前月家中才因长子的婚事而大设宴席，兼之今年气温比往年稍冷，菡萏尚未成熟，只得将共赏花期一事暂时搁置。

人人都知芙蓉的花期本在六月，因着窦府向来悉心培育，又特特建了温室，这才每年得以有不到夏季便见莲叶接天、菡萏摇曳的独一份美景，只是今岁天公不作美，也勉强不得。故而人们也只道一声可惜便作罢。

而那林府，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林栩看着庭院中那数棵枯黄的山茶树，面色沉沉。

乔方乃是府内的专治园丁，平日里负责照料林府园中的花草树木，向来井井有条，不曾出了差错，而今年，就在山茶与栀子花期将至时，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却忽然一夜之间枯黄，大片叶子掉落，实属罕见。起初，林甫只道是乔方照料疏忽，用错了花房养料，只让着管家略略责备一番了事。谁曾想，不过数日，不仅院中衰败的山茶树无甚起色，连旁的栀子也一并遭了殃，早先冒出来的花骨朵一夜败落，新冒出的枝桠也半死不活。

而沐城此番，却是家家户户姹紫嫣红，争相迎春，林府那素来以满墙纯白栀子与赤色山茶交相辉映的美景今岁到底是无缘了。本来，林甫也不甚在意这花园景象，虽是可惜，到底来年好好栽种，再迎春景便是了。只不过近年来沐城赏花斗花之气愈胜，兼着皇帝对各家闻名的花种关心尤甚，若是对外宣称自己家今年无花盛开，倒颇损林家的颜面。

林甫在房中连连叹气，只觉头痛不已。

林栩心中疼惜，一早便起来细细用火熬了粥，配着几道爽口小菜，端到父亲面前。

聪慧如她，当然知道爹爹在为何烦心。半个月前，窦冯二家联姻，当日在窦府内更是大设宴席，林栩在窦府寻了半天不见爹爹，回家才得知那日一上朝，爹爹便收到他窦老爷子窦怀生的弹劾。偏偏那日皇帝心情并不爽利，便罚了林甫半年俸禄。想到自己那日窦府所见，人人客气非凡，没曾想竟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而自己的爹爹，向来为人谦和可亲，并无仇家，只窦家这一政敌。如此看来，三年后那莫须有的舞弊罪名，不过也是他窦怀生暗中构陷罢了。

“爹爹，快进些粥罢。您近日胃口不佳，左右也得先吃点东西，不然累坏了身子，可该如何？”

林甫见自己的女儿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从何时开始，少了从前的顽劣，行事更为稳重得体。心中感慨万千，“栩儿有心了。”

“爹爹可是为小花园一事烦心？”

林甫今年不过三十大几，远未到那不惑之年，然而许是近日忧思，竟有些许白发冒了头。林栩瞧着，不免痛心。

只见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闷声道，“花园一事也便罢了，只是窦家如今势头正盛，几番挑衅，若是再拿此事大作章，少不了要出什么乱子。”

“女儿认真审问了那乔方，看其模样老实，兼之每日勤恳照料，不像是被收买，暗中做了手脚。只是，既然是他任内出了岔子，倒也不能免了责罚。”

林甫深深看一眼林栩，奇道，“哦，栩儿作何感想？”

林栩只是将案几上的清粥小菜推与林甫面前，意味深长道，“请爹爹尝尝吧。”

林甫这才认真端详起面前的粥。

只见颗颗分明的粟米已炖的软糯粘稠，佐以藕色并玫粉色的花瓣碎片，轻酌一口，只觉清芬馥郁，口齿生津。

定睛一看，连那几盏小菜也大有章，并不是寻常的伴粥小菜模样。

林栩这才笑道，一一解释给林甫。

“女儿先前收集了栀子落花，仔细洗净，复又晒干，以矾水焯过，甫以梅酱糖蜜腌制许久，才有了这花羹果；又煎着火小锅慢炖，佐以粟米、松子、方熬成这清甜的粥。又因着栩儿在本上读到山茶叶可解暑降火，有清热利湿之功效，然直接食用不免味苦，便先寻了那建纸包茶，待水分吸干，再与盐巴、花蕊一同腌制。如此便可做伴粥小菜，更具清凉下火之功效。”

林甫细细听了，不禁抚掌大笑。

“从收集落英到腌制，再到烹饪，难为你每个环节把关，肯定颇费了一番功夫。栩儿心思巧妙，这以花而食，确实不失为一妙招。”

林栩轻点头，“女儿心思再巧妙，也多亏了齐小娘的帮衬。齐小娘一向厨艺精湛，这每道工艺少不了她的把关。”林甫本就因自己近年新纳的妾室齐氏一事对林栩心怀愧疚，见女儿头一次夸赞齐氏，不免高兴。

“齐小娘虽门第不高，但毕竟厨艺精湛，自她入府，林家的伙食大有进益。只是，若要将这些花儿烹制地出彩，少不了新鲜的林涧松子、新鲜的青梅、郊外的野蜂蜜等物，是而栩儿想着，便罚这乔方近日去山间采集这些食材，也便齐小娘施展她的好厨艺。”

林甫对待下人一向温吞，即使仆从们犯了事，也时常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虽得了下人们感念，但长此以往，也失了些许威严。此番见林栩神情坚定，倒颇为感念，“我竟从不知自己的女儿竟如此聪慧细心，栩儿，从前只将你养在深闺到底是埋没了。”

林栩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清浅却极为坚韧，“女儿愿为父亲分担。”

如此，不过几日，林府便下了请帖，请沐城内诸位名流雅士邀府内共聚。今岁这林家的邀约一迟再迟，卖足了关子，故而虽有人不满林甫此番拖沓，到底还是好奇应了邀约，如此一来，宾客竟比往年尤甚。

说来也奇了，众人本来皆是为了赏花而聚，然而入了林府，却不见那传言中茂密繁盛的花海，只见庭院中收拾得一尘不染，曲径通幽，草木萌发，更有珍奇怪石耸立于庭院中，平添意趣。待众人坐定，却见一众侍女以薄纱半遮面上前奉茶，侍女们额间缀以花钿，然而细细看去，却不同于寻常花黄装饰，乃是碧绿颜色，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芒。

早有那细心之人仔细看过，才明白个中端倪，婢女们额间原是栀子叶与蜻蜓翅膀作点缀，整体花钿便成碧绿的颜色，点点闪闪，新颖别致。

不仅如此，连那茶水与茶食亦大有章。

淡粉色的山茶花饼芳香四溢，有新鲜薄荷叶点缀的粟米花蕊粥入口生津，看似寻常的黄米饼乃是用茶油炒制，一口下去便唇齿留香......而那茶，也并非寻常绿茶，乃是用栀子花蕊与青梅肉浸了许久的茶汤伴着新鲜的栀子叶慢煮成茶，清香泠冽，颇为独特。

如此一来，宾客们皆食指大动，人人赞不绝口。待到宴席结束时，更有齐氏言笑晏晏，吩咐着婢女们呈上一坛接一坛的酒，一一交给众人作伴手礼。

此番春日宴，林府算是出尽了风头，不出几日，沐城便流传着当日林府的宴席如何新颖别致，林府的婢子们如何貌美如仙，客人临走前主人如何赠予那上佳的青梅蜜酒，更有人添油加醋传了言，说林甫有一美妾齐氏，如何身姿婀娜，颜动天下，堪称沐城数一数二的绝色。

而那碧绿花钿，也一并成了世家小姐们争相模仿的装扮，人人皆以额间青绿为美，一时间，沐城竟成了栀子叶价高、蜻蜓翅膀难寻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