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走后,太史妻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年仅数岁,一脸懵懂的幼子,喜极而泣。太史母表面看似镇定,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是出卖了她此刻激动的心情。

姑、媳二人做梦也没想到,刘景竟会无条件放她们离开。尽管怀疑刘景此举别有用心,亦难掩即将与太史慈团聚的喜悦。

姑、媳二人当天匆匆收拾好行囊,次日即向刘景辞行。

刘景早知她们急于离开的心情,提前就备好了车舆,又遣数十步骑护送她们前往艾、西。

却说太史慈自庐山大败,西奔艾、西二县,一边聚集败卒,重整旗鼓,一边整合艾、西二县,耐心等待江东大举反攻。

然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太史慈等来的无一例外全是坏消息,尤其当得知老巢海昏失陷,老母、妻儿生死不知,以太史慈的强韧精神,也险些被击垮。

好在随后周瑜率军抵达豫章,又让太史慈稍稍振作起来。

只是太史慈心志过人,尚能振作,他麾下的部众就不行了,他们听说家眷被荆州军俘虏,一时间人心大乱,士卒争相逃亡,连太史慈左右亲信亦不例外。

太史慈对此束手无策,旬日之间,其麾下八百余海昏旧部,亡走者十之六七,加上从艾、西二县强征来的六百余吏民,可供驱使者已不足千人,可堪一战者更是少之又少,就算想要出兵呼应周瑜,亦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周瑜驻军彭泽,毫无作为,坐视刘景吞并庐陵,让太史慈隐隐意识到,江东短时间内恐怕已无力夺回豫章、庐陵。同时他对自己的未来也越发悲观。

太史慈当年北海单骑救孔融,神亭岭下战孙策,节介气勇,胆烈过人,名传天下,绝非坐以待毙之辈。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与荆州军殊死一战,拼个鱼死网破,以全名节之时,忽闻下面来报,刘景派人将其老母、妻儿送回来了,太史慈一时间怔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虚幻,太史慈许久才回过神来,当他得知老母、妻儿车舆已至西安东郊,当即心急火燎的跃上爱马,疾驰出城,迎接老母、妻儿。

太史慈一路行来,满怀忐忑,直到看到老母、妻儿从车中钻出,一颗心才真正落回肚中。

太史慈勒马下鞍,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母亲的面前,连连叩首,口中泣道:“儿子无能,以致连累母亲身陷敌手。若母亲有个三长两短,叫儿子还有什么面目立身于天地间?!”

“人各有命,吾儿不必自责。”太史母眼含热泪,拉起儿子,徐徐说道:“吾儿心有士谟,希慕冯异,常言:‘大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吾儿有此宏志,吾不幸落入敌手,若刘安南以势相逼,吾亦愿效法王陵母,自裁以明志。”

太史慈自然知道王陵母的故事,西汉开国功臣王陵当初与高祖刘邦俱起于沛县,楚、汉相争之际,王陵母被项羽所获,因不愿儿子受到项羽的要挟,王陵母当着儿子使者的面自杀,如此弃身立义之举,为后世所叹。

太史慈心头苦笑,要不怎么说是母子呢,连想法都极其相似。如果刘景大兵压境,以母亲、妻儿作为人质,逼其出城投降,以太史慈刚烈信义的性子,绝对不会乖乖就范,定会和赵苞一样,死战到底,大不了与母亲、妻儿共赴黄泉。大丈夫行事,终不能以私废公。

但刘景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放回母亲、妻儿……

太史母随后话锋一转道:“然刘安南实乃仁义君子也,非项羽可比,自被俘以来,刘安南从无相逼,反而屡以晚辈之礼登门拜见,放还仆婢童属,赐予衣物器具,生活拟于海昏旧居。今又奉旨罢兵,放吾等离开,如此心胸气度,委实令人钦佩……”

太史慈从母亲口中得知事情始末,不禁陷入沉默,久久不作声。

孙氏据有豫章、庐陵二郡已有三载,至今山野深险之地仍未尽服,眼下刘景看似气势如虹,连夺豫章、庐陵二郡,实则隐患不小,正好借着天子、曹公使者到来,止戈为武,消化战果。

让太史慈想不通的是,刘景竟会无条件送回母亲、妻儿,所谓的仁义可说服不了他。如果刘景以为这么做就能使他不战而降,那就太看轻他太史慈了。

但当太史慈无意间瞥见左右向他一家投来复杂难明的眼神,太史慈心下一沉,有所明悟。

刘景此举乃攻心之计,不但针对他,也针对他的海昏旧部。

母亲、妻儿安全归来,令太史慈死斗之心消散大半,而此时他若执意与刘景对抗到底,必然会大失部众之心,毕竟太史慈家人回来了,他们的家眷还尚在刘景手中,这么做岂能让人信服?

太史慈察觉到刘景的用意后,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甚至冲淡了家人团聚的喜意。

果然,正如太史慈担心的那样,返回西安不久,其母亲、妻儿归来的消息便轰传全城,其麾下将领蜂拥而至县寺,打着恭喜太史慈的幌子,实则逼其表态。

太史慈素有威望,众将言语不敢太过露骨,但他们的态度,却清楚无误的传达给了太史慈。

太史慈心知不止眼前的众将,底下的士卒亦多有投降之意。太史慈心中并无愤怒,将士们之前遭逢大败,未曾弃他而去,家眷落入刘景之手,仍未弃他而去,将士们不曾负他,反而是他有负将士,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止麾下将士离开?

太史慈对众将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人臣的本分。我受讨逆(孙策)、讨虏(孙权)厚恩,当尽忠职守,诸君则不必如此,自可离去。”

众将闻言无不愧惭,皆俯首于地,表示愿与太史慈同生共死。

太史慈自然不许,示意左右亲卫,将众将赶出县寺。之后又遣散亲卫,身边仅留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