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袁府忙敞开正门正厅,高堂之上摆放香案,袁氏一族皆改换官服,立于正厅等候。

太监手持圣旨,跨步入厅门,高声道:“圣旨到,袁相之女袁冬月接旨──”

袁冬月心底一惊,忙领家眷正襟双腿下跪,上身直挺垂头而听旨。

“熹五年二月初八昭示,兹闻尚令袁满仲之女袁冬月秀外慧中,温良敦厚,夜以观象,洞察天机,颖悟绝伦,朕躬闻之甚悦。着即册封为中散大夫,佐御史大夫之要务,以昌国运,布告天下,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冬月高呼而应,双手接旨,目光落向手中金丝玉帛,满面春风掩不住,其余人皆讶异而惊喜,独梁氏与袁俞月二人面色阴沉。

──中散大夫,乃正五品散官,要务不多而官品却佳,此举确是赌赢了。

甘松香薰绕,日影照黄纸,袁冬月独坐窗台前,持一卷册,细细读来其上有关天气象之学识。

其母兰氏叩门而入,身着一袭牙色平织交领中衣,乌丝高绾,面上几道浅纹,素净的装扮却也难掩其美人气质,只是神情怯怯,带着几分软弱之感。

“姨娘,你怎来了?”袁冬月即刻起身,招呼兰氏对坐于茶案两侧。

“冬月,如今你为皇上器重,拜中散大夫,为母甚是喜悦。”兰氏双手交合,眼中很有深情地望她。

袁冬月只是笑一声,道:“路还长远着,女儿自以为不可沾沾自喜。”

“为母听闻蝶那丫头说,秦王殿下替你解围,又听闻你受伤,特地找来御医替你医治。这不是,春社日那晚,秦王殿下还执意留你么,──”兰氏话语顿住,张了张口却未接着说。

“这话可万万不能说。”袁冬月赶忙劝道:“若给别人听了去,可就难辩解了,女儿与秦王殿下清清白白,还望姨娘莫要多想。”

兰氏听过,只感觉浑身气质又低沉些许。

沉默片刻,声音忽又高昂:“那太子殿下?”

兰氏见袁冬月忽扭紧眉头,满面谨慎,才又放低声音道:“太子殿下好似甚喜琴音,你琴艺绝湛,──”

袁冬月轻吁一口气,道:“姨娘之意女儿明白,只是人心难测,他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兰氏微低了头,二人缄默对坐半晌,她才又缓缓开口道:

“冬月,你是知道的,你那弟弟庭樾资质不高,又不学无术,整日只知玩乐之事,若是放在平民百姓家,兴许都难以度日,但在这袁府,又有梁氏及俞月的打压,为母只怕自己哪日去了阴曹地府,将来独留你弟弟一人在这白受欺负!”说罢,她竟眼底含泪来。

“其实为母也是想着你能有靠山,有势力,如此将来还能多担待些庭樾,你说呢?”

兰氏真切地望着袁冬月的眸子,愁容铺面。

袁冬月挪开眼神,脸色渐渐僵住,只觉心头凉了半截,很是踌躇了几许,才压住心跳道:“姨娘还是将心思放在如何鞭策庭樾一事上更佳,靠女儿也恐是靠不住的。”

说罢,她起身道:“姨娘若无他事,女儿便要忙公务了。”

兰氏闻言起身,与袁冬月对视一眼,遂沉默着出了房门。

·

次日清晨,袁冬月随父亲头次上早朝,途中,袁满仲事无巨细地向她叮嘱着各项事宜,又安慰她莫紧张,称当今圣上仁慈宽厚,不必害怕。

只是父亲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她在祁政身边,对政事礼仪已甚是了解了。

她怔怔地看着父亲,忽觉幸福。

在整个袁府中,想必最疼她的便是袁满仲了吧。

回府马车既停,二人一同朝府邸走去,远远瞧去,见客堂内一男子以青带束发,干净疏朗,一袭银丝白锦袍,肤色偏浅,浑身透着卷气。

男子见其二人走来,连忙迎上去作揖道:“小生见过老爷,见过小姐。”

“初次见面,在下李尤恩。”

袁冬月抬眸,见其眼底澄澈透亮,行为举止把控得恰如其分,很予人舒适之感。

她遂微笑回应之。

袁满仲即刻请其落座,待下人满上茶水,他闷过一口,歇了片刻,李尤恩从袖中拿出一筒卷轴,躬身双手递过而笑道:“此乃小生所作词赋,还请老爷过目。”

袁冬月细细打量着他,此人上辈子倒未曾谋面过,只是名字些许耳熟。

袁满仲取出其中熟纸,缓缓铺展开来,袁冬月也遂探头望去。见其字迹大小划一,工整隽秀,单拧任一字又可见其奔放娟美,通篇未有丝毫涂改污顿之处,尤是科考极品。

再细读其上内容,约是描写大晟之壮丽山河兼其雄心抱负,体制宏大,极尽铺陈扬厉,博富绚丽之辞藻尤盛,默读来又觉声律和谐,口齿留香,确为不可多得之精作。

袁冬月此时豁然明白,此人乃是行“行卷”之风俗,携作品而拜谒达官显贵,冀求延誉介绍。

“此实乃佳作。”袁冬月称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