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年,我在村里见到过几次薛致平。他是侦察兵,经常带着斗笠,身穿对襟布纽扣前开短上衣和大头抄裆裤,有时还挑个扁担,伪装成普通农民。

他话少,大多木着脸,在村里待着时间很少,几乎都在在外面游走,我基本都是远远瞧见的,也没兴趣找他搭话。

期间,小曦进了游击队,每天忙得脚不着地,与我相处时间渐渐变少,受伤也成了家常便饭。

而我则当了夜校里的一名老师,每天教孩子和化水平较低的战士学习简单的识字和算术。即便如此,根据地的教育还是比较薄弱,真正有学识的人并没有几个。

对此,李司令总说:“别着急,我铁定会找来一个读的先生。”

当我去上课时,正好看到徐参谋和战士小刘在路上边走边聊:

“小刘啊,我等会儿要去开会,你记得去村口把程先生接一下。”

“程先生是……?”

“哎呀,前几天跟你讲过了的。就是那位刚从西南联大毕业,过来帮助我们的教先生呐。记得把他带来找我。”

“哦哦,好,我知道了。”

我没有多想,转身直接走进教室,给第一次上课的小学生们,讲了陶先生等人所编著的平民千字课中的第一课?手?:“一人二手,五人十手,三人六手。四人八手。五人十手。”

我先是在黑板上把这首小诗写出来,带头朗诵一遍,再让他们跟着读,然后教笔画写和数学加法,更告诉他们“凡事要靠自己双手努力”的道理。

窗外的光线轻柔地穿过玻璃,洒在页上,点缀着微妙的色彩变化。

课毕,我轻轻合上课本,抱着走出这间房子。

结果刚出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从小道走过来,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视线里。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目光交汇的瞬间,我心中涌起无尽的波澜。

程宇脚蹬皮鞋,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在道路上静静的望着我。他的面部轮廓硬朗,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这身穿着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他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紧抿着唇,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接近。

须臾,我率先吭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程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低声回。

“程先生,您怎么还没跟上?我们还得去见顾参谋。”这时,小刘的声音从小道另一头响起。

程宇应了一声,向我点了点头,从我身旁擦肩而过,带来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我心绪杂乱地回到家,将压在箱底的百合花发簪重新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它的色泽还是那么洁白,依旧安静地立在簪头,它的绽放也好像与他人无关,无论有没有人欣赏,都会自顾自的盛开。

但是一朵早已掉在烂泥里的花,真的还能再保持纯洁无瑕吗?

窗外暮色降临,天空渐渐失去白昼灸人的明亮,被一层淡淡的紫色覆盖。十个小时后,远方晨曦微杨,一片淡色的金光绚丽,缓缓地披覆上仿佛刚睡醒的大地。转眼,就到了新的一天。

第二天,程宇就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了:“第一句“春眠不觉晓”的意思是,在春天的早上,诗人睡觉睡得香甜,都不知道天亮了。第二句“处处闻啼鸟”呢,则是到处都能听到小鸟的叫声,非常悦耳。这句通过对声音的描写,展现了春天充满生机的景象……”

他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神情专注,眉眼弯弯,袖子挽起,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偶尔用中指抵住眼镜中央轻轻向上推动,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关键字句,举止优雅,风度翩翩。

一个女孩看着上面清秀俊逸的字迹很是意外,坐在我旁边小声惊讶道:“挽烟老师,你好像这位程老师的字写的一样呀。”

“是吗?翠翠观察的真细致。”我微微笑了一下。

“嘻嘻,那是”翠翠顿时眉开眼笑。

课后,我多留了几分钟,埋头整理刚才写的笔记,再次抬头时发现屋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程宇还站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看着资料。

我微微挑了一下眉,起身离开,谁知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也响起脚步声。他扬了扬手中的,道:“我正好也要出去,不介意的话一起走吧。”

我有些无奈,只好颌首答应。

小路两边的田野呈现着金色,麦浪翻滚,稻香四溢,一片生机勃勃。刚下课的孩子们,在路上嬉戏打闹,你追我敢,玩的不亦乐乎。

我和他并排而行,相互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周围的气氛很是安静。半晌,程宇才开口:“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您呢?”

“我也还不错。两个月前刚完成学业,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

“嗯,真巧。”

正在此刻,小曦站在道路拐角向我招手:“姐姐,我在这。”她声音轻快,快步向我奔来,顺手接过我抱着的资料。

见此,我有点意外:“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早呀?”

“今天没什么事,连长说让我们休息休息,明天再好好打。”她目光偏移,瞧见了一旁的程宇,略微皱了皱眉,脸上的笑似乎淡了一点,疑惑道:“程宇?你怎么也在这儿?”

“怎么,你都跑来参军了,就不允许我也来为你们的教育出份力?”程宇微微翘起嘴角。

“哈哈,那真是多谢程大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