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生活是简单有序的。随着各种事情安排下去,大家也以鼓声为讯息,按照规矩散去,各自前去做自己的事情。负责督察的僧人转身跟着住持去了住持的禅房,向住持汇报集会的人员以及未到集会的众僧行止概况。住持听了听,说了一声:“知道了。”不再说话。僧人退出,去做后续的事情。

站在住持身后的一位僧人适时站到了住持旁侧,合掌问道:“师父,您真让义净律师去西天取经?”

住持笑了笑:“这不是你的莫大机缘?”

僧人愣了愣神,双手合十:“弟子不敢有非分之想。”

住持笑了:“好了,就咱们俩,不必过分隐藏。你有能力,也足当土窟寺继任住持的大任。但是,义净律师在土窟寺的影响力,最近几年时间不断攀升,假以时日,肯定会成为你成为住持最强劲的竞争者。现在,他主动想去西天取经,成全他,也就是成全你啊。”

僧人合掌:“可是,西行求法路途凶险,这一去,不知是否能有命回来。”

住持按了按手中的佛珠,看了看那位僧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自己选择前往,并不是我们逼迫他踏进龙潭虎穴,你大可安心,专注于寺内事务的处理,让土窟寺上下对你心服口服便好。”

僧人再次合掌:“万一他取经回来了呢?”

住持哈哈一笑:“义净他怎么可能是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你觉得此前已经有了慧智禅师得到当今圣上的召见,义净律师也跟着受到了赏赐,并得到了长安一带众多僧众的邀约前去学习交流,他的心还会停在咱们这个小小的土窟寺?他若真能从五天竺求取真经回来,那时候的他,恐怕连咱们这一带最有名望的灵岩寺都未必能让他心动,你又何必害怕他?”

僧人眼神一动:“还是方丈看得长远。”忙递上茶水。住持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不错,看来,你早上去采露水了?”

僧人笑了笑:“瞒不过方丈。昨天方丈让弟子煮茶,后来感慨说,可能真是必须有露水才能喝出这女儿红的味道来,弟子就冒昧按照前几天那位禅师的方法去采了一些来。”

住持笑了笑:“你有心了。义净律师但凡有你一半的心思,在土窟寺里的人望估计都要让我多看几眼了。”

僧人笑着接话道:“慧智禅师和义净律师在咱们土窟寺,研学佛教典籍,自从善遇法师去世之后,就算数一数二的了。也亏他们能坐得住,一个恨不得将《法华经》转个万遍、抄个千遍,另一个恨不得将所有的佛教典籍都看个遍,将佛教戒律爬梳出个子丑寅卯来。有他们在,咱们寺庙在与其他寺庙谈经论道,倒也不差。”

住持笑了:“光会那些佛教经典哪行?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人情世故不懂,终究是会吃大亏的。我且问你,你若有义净律师现在的身份地位,有当今圣上亲自接见赏赐这一荣誉加身,你还会跑去五天竺?”

僧人笑道:“弟子不会。如果是那样,弟子会像方丈一样,稳稳抓住这一机会,扩建寺庙,增加寺庙的影响力,甚至争取多建几个寺庙,广泛争取更多善男信女对咱们土窟寺的认知度。”

住持笑了:“是啊。就因为咱们没有慧智禅师和义净律师那样的际遇,只能想方设法尽量让对方心甘情愿为土窟寺付出。这哪有自己光环加身来得便捷?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已接受了讲法的任务,你就多安排义净律师给普罗大众讲讲法,也不枉咱们土窟寺培养了他三十年。”

僧人合掌:“弟子明白了,这就去办。”转身离开之后,僧人便去招呼了几十个小沙弥,让他们到十里八乡传递信息,义净律师从腊月初一开始在土窟寺讲法,一直讲到除夕。并嘱咐所有的小沙弥一定要郑重告诉所有人,这可能是义净律师前往五天竺求法之前最后一次登坛讲法。小沙弥们获得了信息,立即分为几组,向外传讯。不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义净律师要去五天竺求法了!这个消息迅速引起了十里八乡所有人的热议。

又是四天过去,慧力禅师刚奉命去了一趟齐州回来,就听到街头巷尾处处在说义净。他很好奇,这种信息怎么会传得如此迅速。匆匆赶回土窟寺里,发现土窟寺里明显比以前热闹,张灯结彩,仿佛有什么盛事。一打听,原来是住持他们吩咐所有人为义净西行求法壮行而准备举办盛大的法会。

慧力禅师匆匆赶去义净的禅房,发现义净的禅房里也坐着不少人,他们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问讯的。义净正静静地坐着,逐一给众人解答他们的问题。慧力禅师没有打扰义净,只找了一个空蒲团,坐了下来。

不久,正好有一个信众提了慧力禅师思虑的问题:“义净师父,您在咱们这里可是有名的高僧,如果去求法,您可能什么都会失去,您怎么舍得?要知道,您如果不去五天竺求法,在这里,有圣上的荣宠,您本身又学富五车,什么得不到?为什么一定要去冒那生死未卜的险?”

义净看了看那位信众,回应道:“您说得很对,去五天竺是一条生死未卜的路。但是,我在大唐已阅遍几乎所有流传过来的佛教典籍,也请教了法砺律师的高徒和道宣律师他们,有不少困惑仍未得到解决。想来,只有前往五天竺,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至于您的问题,实际上还是取舍问题。请问,如果我请您同时坐在两个必然分开的蒲团上,您能做得到吗?”

“做不到,坐一个蒲团就行了。”那位居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

“是的,如果要强行坐在两个分开的蒲团上,最终可能哪个蒲团都坐不上去,而是坐在了地上。留在土窟寺,还是去五天竺,就像这两个蒲团,我选择坐那个去五天竺的蒲团。”

慧力禅师听到这,知道义净心意已定,站起身悄悄退出了义净的禅房。他很欣慰,三十年了,刚来寺庙里时,那个善遇法师曾经嘱咐他照料,并曾悄悄塞给他一些小点心的小沙弥,如今已知道如何遵从自己的内心而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