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虽然不曾发怒,但听了唐松此言,终究还是忍不住的重重冷哼了一声。

话不投机,岂止是不投机,简直是张柬之刚一开口就被唐松死死的堵了回去。到这个份儿上,这宴饮也就吃不成了,硕大雅阁内冰冷的气氛只延续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唐松便称酒足饭饱,起身告辞。

见唐松要走,黑着脸的张柬之身子动都没动,唯有面带苦笑的方山奇送了出来。

万福万寿楼门口,方山奇看着唐松叹息道:“既然如此,今又何必要来?”

“山人屡次相邀,我总不能一直拖着。既然这一面早晚要见,今日见了也好”唐松笑笑,“再则,我实在也好奇水晶的身世。便只为此,在下也得走这一遭”

方山奇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再抬头时脸上已没了半点笑意,“小友可要想清楚了自你进京以来虽声名鹊起,然得罪的人也着实不少,今日再拒绝了张公,无异于自断援手啊”

唐松闻言,笑了笑,继而又伸出手去拍了拍方山奇的肩膀后,转身走入了万福万寿楼前的人潮中。

方山奇目送唐松走远后,又回了楼上雅阁。

张柬之依旧是黑着一张脸,见方山奇进来,怒声道:“大失所望你这山人刚才拦着我作甚,似这等不明大义的小辈,就该让我将他骂醒才好”

方山奇坐下来,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罢了,你别看他年纪小,人却极有主见。像这样连禁军的刀枪都不能使其屈志的人,骂一顿又有什么用?”

张柬之不说话,方山奇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后蓦然一笑。

“有甚好笑?”

“轻于诺者必好毁诺似这等大事,他谨慎其言总比随口答应要好。你我图谋之事原就不是一两日便能成就的,时移事移,人也会随之变化,且待将来吧”

张柬之依旧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樽猛饮了一口。

雅阁中又静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方山奇率先开口道:“事已至此,云露却该如何安置?”

听方山奇说到这个,张柬之难得的叹息了一回,脸上也是为难的很。

良久之后,张柬之才开口道:“云露身份尊贵,然自诞生以来却是跌经磨折,其间更幽闭十四年有奇,难得她愿意呆在那个没出息的小子身边,这事且就遂她的心愿吧”

说完,这历来心志坚毅,从不做软弱之态的老人复又是一声深重的叹息,“终究还是我等为人臣者无能啊”

……………………

唐松回到赁处,走入精舍后便见着水晶正静静坐在他日常好坐的位置上看着琴谱,*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她的身上,脸上,极安静,也极干净。

唐松静静的看着水晶,水晶也放下了手中的琴谱静静的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孔雀眼中依旧是点尘不染。

看着她,再想想她那幽闭十四年的经历,唐松心底幽幽的泛起了一阵儿酸楚,片刻后,他带着脸上的笑容走到水晶身边,伸手过去揉了揉水晶的头发。

于是,水晶原本极顺的头发便乱蓬蓬的了,随之,这丫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笑容来。

“水晶,走,咱们晒太阳弹琴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光里,唐松便陪着水晶在后花园中消磨掉了。

第二天早晨,唐松早早的起身,梳洗罢雇了一辆赶脚儿前往皇城。

依旧是宣仁门,唐松向值守的禁军报了自己的籍贯名字,那禁军转身回了哨房一会儿后,便放他进了皇城,一并连那些繁琐的程序都给免了。

这皇城里乃是各部寺监办理公事之地,再无一个普通百姓。流内的品秩官们皆穿官衣,流外的吏员们也是着吏服,似唐松这样儒服士子打扮的真是一个都没有,因而也就显得份外醒目。

一路走来,不时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对此,唐松只若不见,径直向宫城走去。

约莫将皇城走到一半的时候,却见着贺知章垂头丧气的从旁边的吏部衙门走出来。

唐松停下脚步唤了一声,“季真”

贺知章抬起头,见是唐松,忙快步跑了过来。

在这皇城里能够拔脚就跑的,也着实是不多见哪见他如此,唐松笑了笑,待人到了近前后,开口便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垂头丧气的,这可不像你”

贺知章笑笑,“没什么”

唐松看了看他身后的吏部衙门,又瞅了瞅贺知章手中捏着的那份绝似公的东西,“怎么,你们这些新进士如何安置,吏部已经分发好了?”

周承唐制,正六品以上官员的升迁调转需经御览并朱批后方才起效,正六品以下官员的分发则是由吏部做主。新进士们初授之官最高正八品,似明算等科甚至是从八品乃至正九品,对他们的安置权限自然也就在吏部。

贺知章笑不出来了,黯然点了点头。

“在哪儿?”

“陇右道一下等县从八品县丞”

闻言,唐松脸上的笑容也没了。此时之陇右便是后世之甘肃宁夏等地,乃是时人心中的边塞之地,亦是常年与吐蕃的四战之地。

除此之外,武周亦承唐制将天下诸县分为上中下三等,位列下县者往往不仅是人口稀少,且是地方极其凋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