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三低声应是,等了一会儿见上官婉儿再无吩咐后,无声而退。

“太平素来关注士林,你不曾大闹贡院之前,历次科举就数她荐举的人最多,其人眼力还是有的,每荐举者多是士林一时之选。因是如此,诸多皇亲之中,以她最得士林赞誉”

对此唐松并不意外,史载这位太平公主权势最盛时,当朝政事堂七位宰相有五个都是出自她的门下,至于其他的党羽更是遍布朝野。这则材料除了说明太平公主权势熏天之后,亦足以说明她深厚的人才储备,而这断非是朝夕之间可以成就的,必然有着长时间的人脉培养和积累。

“太平如此插手选才之事,陛下难倒不知?”

“陛下虽宠幸太平甚矣,然则亦有铁律,绝不允其涉入朝堂政事。因是如此,她这般举动倒并不遭忌,又因每受其荐举者多有真才,是以与陆相之间也无冲突”言至此处,上官婉儿轻声一叹,“别看她是个女子,但若论识人的眼力,不说梁王、魏王不及她,便是满堂朝臣能赶上她的也不多”

唐松点点头,上官婉儿转过身来,双眼紧盯着他道:“太平自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正因如此,其生性乖张,行事也极为大胆。当世除陛下之外,她再无忌惮之人。便是这样一个人,嫁给薛绍后却是安分守己,由此可见出她对薛绍用情之深”

“后薛绍之兄薛顗参与到宗室李冲的谋逆案中,薛绍因受牵连亦被陛下杖责一百后饿死狱中。此后陛下先杀定王武攸暨之妻,继将太平下嫁于武攸暨,太平虽勉强承命,但心中实深拒之。她现在正是心性极为不稳之时,万万招惹不得,唐松你可要切记之”

“我招惹她干吗”唐松笑笑。太平的声名太盛,这样的女人出于好奇当然是想见见的,但说到招惹,那还真是敬谢不敏了。

这是个属蝎子的女人,而且现在还正处于暴蝎状态,极度危险。

“嗯,此事切切,你牢记住最好”上官婉儿说完,转身过去取了大氅与雕胡帽开始穿戴起来,“陛下早朝后是往太平府上的,如今太平既已到了此地,陛下定已回宫,我也该回去了”

唐松走过去将上官婉儿拥进怀中,“来何匆匆,去何匆匆”

上官婉儿停止了动作,在唐松怀中静静的依了片刻,不过却没说儿女情长之事,“我已让那六个族亲到了清心庄,有他们在总能护住你的周全”

闻言,唐松不曾说话,只是将上官婉儿拥的更紧了些。

“不过,这终究不是治本之道。士族门阀何其势大,唐松你一个白身孤人,如何与他们抗手?我意你还是该与士族门阀和解才是正理”

“便是我欲和解,世家门阀又岂能愿意?”

上官婉儿沉吟良久,猛一抿唇沉声道:“近日时机不便,且待八老还乡之后,我来安排此事。郑知礼、卢明伦等人不足惧,那崔元综虽为相公,总还要卖我几分颜面,保你一个全身而退当无问题”

“若答应和解,则清心庄必然不存”,看着怀中上官婉儿一脸的忧心,唐松终究没将这句话说出口来,“便是我答应,崔元综也能答应,陛下岂能相容?”

“陛下对你……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处。总之,你若肯退,料无问题”上官婉儿前行两步后反身过来双手捧住了唐松的脸,就如同一个姐姐面对着总是爱惹出祸事,又吃了许多苦的小弟,满眼满脸的爱怜,“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又何必自苦如此?有我在,断少不了你的钱财花用,以你的才情,何不漫游名山,泛舟五湖,做一个富贵风流的清闲山水郎”

唐松整张脸都被包在上官婉儿的掌心里,感受着她这一片情意,唐松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温暖,“我走了,你怎么办?我在京中,若想与你独处片刻都如此艰难,一出神都何日方得复见?”

“你先去,总有一日我会与你相聚于江湖”

江湖是一个早在《史记》里就曾出现的词汇,乃“草泽”之意,在古人语境中是一个与“庙堂”相对的概念,宋范仲淹名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可谓显证。

“江湖?”听到上官婉儿口中说出这话,唐松忍不住笑了,“庙堂何尝不是另一个江湖。尤其是你这等身份,进去了再想出来,谈何容易。”

说完,唐松也不再多言,“此事以后再说不迟,你且先走吧,莫要迟了”

上官婉儿低头转身,毅然远去。

她既已走了,唐松便不愿一人呆在这雅阁。索性向马老三寻了一顶低檐的帽子,又在酒肆的大堂内安排下一处最偏的座头。

随着八老今日讲学完毕,这家附近最大的酒肆中随之涌入了大批国子学生,唐松趁着这股乱劲儿进去,又带着低檐的帽子遮盖住了大半张脸,一路行到座头处时感觉还真没人注意到他。

唐松坐下后也没有取了帽子,静静的闲看着大堂里热闹的喧哗。

随着国子学生的到来,话题先是转到八老今日讲学的题目——孟子的“五伦”学说。

说完五伦,大堂内随即就说起了唐松与八老出的事情。

国子学生自然是力捧八老,贬抑唐松。这本也没什么,随着八老进京,近日来这样的说辞实在并不新鲜,但随着那些年轻气盛的国子学生将八老越捧越高,将唐松越踩越低,就引起了普通士子的插言。

这些普通士子们说的话其实也算不上过分,只是说八老固然学高望重,诗名久播,但唐松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否则他也不会名满天下,每有诗词必能轰传神都,广为传唱。

这本是持平之论,奈何国子学生们因为出身以及此时的身份不同,优越感太强,遂就份外听不进与自己意见相左的言语。

少年气盛难免如此,酒肆大堂又是个谁都能说话的随意地方,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双方火气越来越大,争执喧闹之声也就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简直就成了一场大论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聒噪的满堂不宁。

正在这争吵最热闹的时候,蓦然便听大堂角落处“啪”的一声脆响,一条威猛大汉摔了手中的酒盏猛的站起,“吵什么,似你们这般能争出什么结果来,让人酒都吃的不爽利”

唐松应声看去,见这大汉就是从太平公主身边座头上站起的。而随着适才国子学生的涌入,太平也戴上了一顶覆有面纱的雕胡帽,此时难以看清她的面容。

众士子们的争吵声小了些,那大汉也不就坐,向着大堂朗声道:“尔等之争要分出胜负也简单,某是个好博戏的,你等可敢一搏?”

大汉此言方罢,顿时就有人高声问道:“如何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