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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顺这边正在一片炎日之下招选护卫,远在贵州毕节卫的李永仲挑了一个大早,除了伤重实在不能挪动的,便是那些缺手断脚的护卫也被他全部带上,这支人数颇多的队伍一直走到城外,直到一个早就找好的僻静地方方才停下。

整个过程当中,没有任何人质疑李永仲的决定。这些沉默朴实的人在听到口令之后整齐地盘坐下来,双手扶在双膝之上,腰杆笔挺,除了服色发型不同,他们看起来实在同李永仲所熟悉的一支军队太过相似——虽然李永仲认为现在只是勉强能称得上形似而已。

李永仲站在场中,视线缓缓地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滑过。这群年岁不一的汉子被他从小城富顺带出,一些人经历了惨烈的战斗,一些人直面了死亡的阴影,而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现在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已经比这个大地上绝大多数人所看过听过的更多。

这样的认知突然给了李永仲一些勇气,让他觉得接下来所要说的话并不是那么难以启齿。年轻人深吸口气,似乎想要将最近的郁气全都发泄出来,他痛痛快快地开口道:“今日将大家带到这里,没有旁的事,不过是我李永仲想要跟大家说说心里话。”

“新来的兄弟们想必也晓得了,前些时日,咱们同蛮子撞上,连同官军一起,狠狠地打了一场仗!”他大声说道:“结果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咱们赢了!几百号蛮子叫咱们杀得大败!丢下几十个脑袋,蛮子跑了!”

“这一仗,兄弟们以少敌多,苦苦支撑,没有一个逃跑的!全都死战不退!便是叫蛮子围了,亦不肯气馁,不肯放弃!”李永仲注意到场中有些护卫的脸色开始变化,他喊得嗓子发哑,却仍旧选择嘶声竭力地道:“咱们的兄弟们,没给自己丢脸!没给我李永仲丢脸!”

他讲得浑身发烫,再也站不住,干脆走到护卫中间,将某个吊着胳膊的护卫一指,“周狗儿大家都认识,平日里头训练不算拔尖,但是就是上回的战斗里,他一个人挑死了两个蛮子!”

护卫们顿时齐刷刷地朝他看过去,视线里的羡慕,嫉妒,不服气,敬佩,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视线烫得吓人,周狗儿的脸顿时红胀,额上也隐隐冒出汗意来,李永仲看他一眼,喝道:“狗儿,给我把腰杆挺直了!难道蛮子不是你杀的?!”

周狗儿立刻想也不想地大声道:“是属下杀的!”

“那你脸红啥子!”低头骂了一句,李永仲抬起头环顾周围,干脆利落地道:“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咱们是响当当的汉子,这么几句夸赞,要不了命!”

这句说得护卫们都发出一阵轻笑,同时脸色隐隐透出几分自豪来:仲官儿说得不错,那功劳是拼着命挣下的,没有不好意思,见不得人的!这么想着,便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待笑声安静,李永仲又指向另几个人,将他们各有什么功劳,负伤如何说得清清楚楚。他并不煽情,只是就事论事的语气,但那股藏也藏不住的悲壮气息仍旧悄悄蔓延开来。如此说了半天,李永仲口舌发干,回到最开始的位置,面对护卫们一字一句认真道:“刚才我说那些,不过是想告诉兄弟们,你们的功绩,我都记得!”

“这一仗,咱们折了快三十个人,还有几个兄弟,从此再上不得阵,杀不得敌!我先前就说过了,无论战死伤残,我李永仲养兄弟们一辈子!但是,后头我也想,若是当日人再多些,兄弟们是否就能少死几个?”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若是当时没有托大,咱们一道上路,这些蛮子难道是我们对手?!”

他苦笑一声,自己率先摇头:“但是不成啊!咱们不过是商队护卫,若在富顺,还能有守土之功,但在这黔省之中,却俱是民户!就算咱们将蛮子杀得人头滚滚,但咱们拿不到军功!只能眼睁睁看着功劳被官军拿走!”

跟随何泰而来的护卫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李永仲,又转头看看同伴,但不论是仲官儿还是先前那批护卫,难看的脸色都说明了这是事实。任谁都晓得,凡功劳中,军功最重,同伴浴血奋战,却因为不是官军身份,就得将斩获拱手让出,这怎么能让人甘心!

护卫依旧沉默,但脸上却再没有方才的平静,许多人皆是怒气满面,只是强自按捺而已。李永仲深吸一口气,打破死一般的寂静平静地开口,只是他这次说的话叫许多人都愣住了:“兄弟们,今日我叫大家来这里,还有件事要同大家说。”

“我……”李永仲顿了顿,“决定投军。”

“为了与蛮子的战事,官军如今正在广建营头。这一场仗,势必要打!或许有人要问,既然如此,咱们只是民户,怎地还要主动朝着火坑里头跳?为甚不干脆回富顺过安稳日子?”

他这番话道出了许多人的真实想法——自从听到李永仲要去投军的消息,纵然有人性情坚定,但大多数的人,却依旧会因为一些消息而软弱,动摇。许多人现在的想法就和李永仲所说一样——先前已经打了一仗,死伤了这么多的兄弟,为什么还要去投军?

在很多人疑惑不信的眼神当中,李永仲沉声说道:“这个世道,哪里还有安稳?咱们的人马已算强项,但同官军比起来,却仍旧不值当甚么,以至于兄弟们必须将功劳让出方能自保!”他的语速开始加快,声音越来越大:“我却觉得不公!这天下,若不靠咱们自己,哪里还有人能够依靠?”

李永仲正色道:“因此,我决定投军!兄弟们当初签下的契是做我李家的护卫,如今我却想带着大家走一条博大富贵的路!但这件事,我却不愿强迫!若是不愿,继续做护卫便是,绝不亏待!”

护卫们惊呆了。

“现在,愿意随我从军的,站在我的身边来,愿意继续做护卫的,就留在原地。”李永仲缓和语气道:“当然,不论是那种,都是我李永仲此生好兄弟!”他朝后退了一步,摊开双手,平静地看着不知所措隐隐有些骚动的护卫们。

曹金亮与何泰首先站到了他的身边,接下来是刘小七,周大牛等人,那天参加战斗的幸存者几乎毫不犹豫地都站了过来。接下来,这次跟着何泰来毕节的人当中也开始零零散散地朝着他们走来——这些人的神色远不如先头的人坚定,不少人脸上都带着些许迟疑,甚至是破罐子破摔之后豁出去的神色,但哪怕如此,他们也迈动双腿,选择了跟随李永仲。

至此,站在原地不动的,还有十来个人。

李永仲的目光在虽然站在原地却面色惶恐的人脸上一一滑过——这些人他都认识,能一个个的叫上名字,甚至他们会什么在今天拒绝继续跟随他,李永仲也能猜出原因。想至此,他温和地笑笑,望向其中一个伍长:“陶富贵,你还是愿意当护卫么?”

陶富贵在他的目光之下觉得双腿发软,手心发潮,忽然就站不住跪倒在地。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开口:“仲官儿……我家里还有寡母,我家就我一个……”说到后头,已经是语声讷讷,再也听不清了。

他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接二连三的有人跪倒,有人干巴巴地说当了兵伺候不了爷娘,也有人哭丧脸着说上有双亲,下有稚儿,还有人则只是瑟瑟发抖,不敢说话。站到李永仲身边的护卫先是失望,现在则是被这些人气得浑身发抖。当下就有人怒火冲天地跳出去,直朝着对面的拜把兄弟冲出去,一把攥起他的领口,破口大骂:“当初是谁拍着胸膛说这条命就算卖给仲官儿了?是谁说仲官儿叫去哪儿便去哪儿?现在你却闹这个!?”想也不想,拳头就朝对方面门挥去!

只是他刚挥出拳头就把一只有力的大手捉住,错愕惊怒之下抬眼一看,却是曹金亮皱着眉头瞪着他。这鲁莽汉子当下就跳起来站直,口中喊了一声:“曹队正!”便再无他言。

“仲官儿刚说了,哪怕不跟他投军,也是李家护卫,都是自家兄弟,你打人做甚?”曹金亮丢开那人的手,板着脸训道:“你这性子,赶紧给我收敛起来!以后到了军中,你也这么当着上官的面要打人?!立马就是一顿军法!”

将对方训得面红耳赤,他又转过来,叹了口气,将摊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给他拍拍身上灰土,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是他训出的最出色的护卫一眼,淡淡道:“以后好好当差,仲官儿宽厚,亏待不了你。”

这场犹如闹剧一般的冲突很快就平息下来,李永仲保持着沉默,抱着胳膊站在边上来回打量着护卫们。短短的时间当中,原本亲密无间的同袍就因为不同的选择中间出现了微妙的裂隙。他自问并非圣人,今日愿意跟随他的,他日后肯定要另眼看待,而这些只想留在原地的,虽然一应待遇仍旧不变,但在李永仲心里,虽然不至于冷眼,但若希望能如同以前一般亲厚,短时间之内,恐怕也是妄想。

他苦笑一声,人心易变,在此一事上,可谓是体现得淋漓至极。(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