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云朔又做梦了。

梦里,故去的睿宗皇帝刘钧朝云朔走来,他说当年是他派人接走了娘亲,他带娘亲来北汉过好日子了。

云朔问他,娘亲在哪儿。

刘钧笑着招了招手,你来,你来我带你去。

她便跟着去了。走着走着,她听见有人在喊,“娘亲”。

她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天,是谁在喊?

无人回答。

她低下头,继续往前走,然后,她又听见……

“娘亲”,“娘亲”,“娘亲别走”……“娘亲!”

云朔猛然睁开眼。

黑暗中,天地都安静得不像话,只有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蝉鸣声里,隐约飘来两声微弱的,“娘亲”……

云朔陡然翻身坐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她缓缓站起,循着声音走去,直到脚下触碰到被褥的一角。

是小男孩。

云朔点亮了一盏烛灯。

昏黄的灯下,小男孩肉乎乎的身子趴在地铺上,正睡得香甜。半边脸被压得扁扁的,微张的小嘴巴梦呓一般,轻声唤着,“娘亲”……

一声一声,全落在云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也和你的娘亲走散了吗?你也在找寻娘亲吗?

云朔在心里无声地询问。

安静的天地间,没有人回到她,只有窗外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声声不休。

.

一夜梦境纷扰,云朔这一觉睡得甚是疲惫。

等到天刚破晓,又被客栈里的嘈杂声搅得睡意全无。云朔翻身坐起,晃了晃还有些眩晕的脑袋,嗯,清醒了。

洗漱收拾完后,小男孩仍在熟睡。云朔推了推他,小男孩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云朔绕到另一面去,又推了推他。小男孩皱起眉毛又嘟囔了一声后,缩起身子仍旧睡得香甜。

原来,叫小孩子起床是件这么麻烦的事。

云朔犹在苦恼,屋外又传来一阵嘈嘈切切,似乎是脚步声,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有很多人。

云朔站起身,打算出门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恰在此时,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狭小的屋子瞬间如潮水般涌入了一大群人。

小男孩这下终于醒了。

下一刻,原本睡眼朦胧的他立刻双目圆睁,呲溜儿窜到云朔身后,恨不得将整个身子藏起来。

云朔下意识伸开双臂,将小男孩护在身后。她尚是云里雾里,扫视了众人一圈儿,目光最后投向了在场唯二的两位熟识之人,一个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姓张,一个人她昨日派去送信的客栈伙计。

“张老板,这是怎么了?”

张老板避开了云朔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望向身旁的一位长须老者。

老者上前一步,倒是先看向云朔,缓缓开口:“这位娘子,汝乃太原尹刘大人府上的管家,你身后的那位小郎君,乃是我家大人独子。”

云朔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一时不知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这位老伯在说什么?

这小男孩,是刘继元的儿子?

是她苦心孤诣想要接近却不可得之人的儿子?

荒唐,简直是荒唐……

原来,就在昨日,那客栈伙计按照云朔的吩咐去到太原尹府邸的后门送信。因客栈里事儿多,他忙到晚上才出发,到了之后天都黑了。开门的是个醉醺醺的小厮,听这小民说着什么孩子孩子的,问自己府里可有下人丢了孩子,小厮那不太清醒的脑门儿转了转,想着府里哪有什么下人丢了孩子,便不耐烦地把人轰走了,歪歪斜斜地回房睡觉去了。

这小厮次日醒来,模模糊糊地想起昨晚之事,顿时清醒了过来——这府里可不就有一个孩子么?不过不是下人生的,而是他们的主子,还恰巧走丢了……

昨日,刘小郎君失踪,府里闹翻了天,因他只是个最低等的杂役,主子的事儿和他也没啥关系,他也只当热闹瞧瞧,哪成想,当天晚上就有人找上门儿了……还被自己给轰出去了……

还剩的三分醉意立刻就醒了,这小厮立马跑去给管事儿的禀报。所以,今日一早,那刘府就上门来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