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隆离开了,次日,云朔也离开了。她换上男装,雇了车夫,出剑门关,朝开封而去。

然而,云朔终究不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不过数日,她便将李继隆的叮嘱抛之脑后。

可云朔并未觉得自己违背了李继隆的叮嘱——她一直将财物贴身保管着,没去管旁人的闲事,也没凑外头的热闹……她只是瞧着路边的乞丐女孩可怜,便给她买了点吃食,又坐在街角与她一块儿吃零嘴儿聊天儿。

可为什么接下来的事她都记不得了?她怎么会在大街上睡着了?那个乞丐女孩怎么不见了?

云朔茫然地抓了抓脑袋,忽然,一道光亮从脑海中闪过,她赶忙往腰间一摸——

钱袋没了……

她又左右一看,行李包裹也没了……

云朔心底一凉,手立刻按上胸前。隔着层层衣料,她能感觉到一块环状的硬物还安安稳稳地垂在胸前,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血玉在还。

人来人往的街市,似乎每个人都那么行色匆匆,没人会在意一个瘫坐在街角的“小男孩”。云朔靠着身后的柱子,似哭似笑地想,若是让李继隆瞧见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只怕够他笑个三天三夜。

可现在还不是难受的时候,开封远在千里,如今她身无分,又该如何去开封?

云朔默默盘算着,雇车夫的所有费用她已提前结清,车上预备了一些干粮,还能略微充充饥,今晚客栈的钱也结了,不必流落街头,可明晚呢?

云朔苦笑着想,早知如此,她就该乖乖在客栈里待着,为何要好奇出来瞎逛?既然出来逛,为何又要将所有财物都带在身上?狡兔三窟的道理都不懂吗?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客栈,店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云朔上楼几步,忽然回头问,“小二哥,请问你们招工么?”

店小二笑得眼睛眉毛都挤在了一块,“客官莫要玩笑。”

云朔垂下头,上楼进了屋。

这么多年,她学诗,习琴棋,却独独没有学过如何去养家糊口。她想,她会煎茶,会做糕点,方才那个店小二能做的,她也能做,可是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去替自己求一个活计。况且,她也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租用马车的钱是按估算的天数结的,若是超了时间,她还得额外多付马车的费用。

云朔一头栽进被褥——真是,一钱憋死英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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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赶了一日路,眼瞅着太阳已快落山了,车夫隔着马车帘子对云朔说:“云哥儿,凤州城快到了,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在城里歇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云朔年岁尚小,身子尚未长开,换上男装后,便只会让人觉得是个漂亮且柔弱的小男孩儿,并不会多想,是以车夫一直以为云朔是男娃,一路上都将她唤作“云哥儿”。

“韩叔,我的钱掉了……今晚我不住客栈了,就睡车上。”云朔可怜巴巴地坦白道。

被唤作韩叔的车夫这才明白,为何这小娃啃了一天的干粮,也不肯在附近街市上买点热食。他沉默了一瞬,便驱马入了城。

这几年,韩叔时常来往于川蜀之间,各地州县也有些熟识的店家。他直接将马车驶到一家小客栈,等云朔跳下了马车,才对她说:“孩子,叔去跟店家说说,今晚你就和叔挤挤。这家老板叔认识,会卖叔一个面子,不多收你钱。”

“不必了,多谢韩叔。”云朔赶忙罢手。她知道,韩叔每晚都是睡在那种好多汉子挤一间屋子的房间。云朔虽性情疏阔,可到底是个女孩儿,如何能和一群汉子挤一张炕。

韩叔不知原委,只当云朔娇生惯养,受不得苦,便又劝了一句,“屋子虽说简陋,人也多,可多少还能御寒。这大冷天的,你睡在马车里,莫要病了。”

云朔推辞了韩叔的好意,又道:“叔若果真和老板熟识,能否劳烦叔替我问问店家,可还缺不缺刷锅洗碗的?我若是干上一晚,能否多少给几个铜板儿?”

韩叔:“……”

得嘞,旁人是来花钱的,这小娃是来挣钱的。

最终,韩叔并没有替云朔找来挣钱的活计,这家客栈店小活少,既不缺刷锅的,也不缺洗碗的,不过,他却替云朔要来了几床被褥,替云朔铺在了马车里。

云朔心头感动,想起李继隆之前说过的话,“我打听过了,这家店里有个姓韩的车夫,是个忠厚人,你若要雇车夫,就指名要他,早几日晚几日出发都无所谓,路途遥远,找对人最重要”。她想,李继隆说的对,韩叔真是个善心人。

想起李继隆,又瞧瞧如今的自个儿,她苦笑着想,李继隆离开前,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可自己还是混成这般狼狈样儿,真是没用呢。

云朔又想起离开云台山前,子慎看向自己时,那复杂的神色。

那个时候,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心只想下山寻母,并未读懂子慎神色间的含义。此刻,却仿佛有些许明白了——或许,那个时候,子慎就已经预料到,自己这条路,走得不会顺畅。

可那又怎样呢?这条路,终归是自己选的,再难,也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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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晨光熹微中,吃饱喝足歇好了的马儿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征途。韩叔一挥马鞭,高呼一声“驾”,车轮立刻辘辘地滚动了起来,驶向新的天地。

马车里,云朔正拿路边采来的野草编着小玩意儿。一旁的位置上,已经摆放了好些成品——有小花、有兔子、还有小鸟儿……她打算到了下一个城镇,便将这些小玩意儿拿去卖,兴许还能挣几钱。

“吁——!”

一阵急促的勒马声,云朔险些被甩出了车厢。

云朔挑开帘子,“韩叔,出什么事了?”

“云哥儿,你没事吧。有人冲上来拦住了我们的车。”韩叔说。

“小的冒犯,望郎君恕罪。”说话间,那拦车之人已跑到马车前,对着云朔恭敬一拜,“我家主子的马车坏了,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否麻烦郎君,捎我家主子一程?郎君大恩,我家主子必有重谢。”

云朔朝外望去,果然瞧见路边停靠着一辆马车,她笑道:“举手之劳,请你家主子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