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李继隆总拦着云朔去北汉,他问她,若是她的娘亲不在北汉,她当如何?

云朔告诉他,即便娘亲不在北汉,她也要寻过一遭,才肯死心。

如今,千里北汉之行,两月太原之旅,她寻过了,也死心了。

她想,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

至于接下来的行程,她想,要不回落隐村看看吧。落隐村,那是云朔出生的地方,自从八年前,娘亲离开后,婵姨带着她隐姓埋名远赴蜀地,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了。也不知村口的那棵古树可长高了些?也不知幼年生活的那间农家小院儿如今还在不在?

云朔开始着手收拾行囊——说是收拾,其实她孑然一身,并没有多少东西。不过这次离开北汉,和两个月前离开大宋时不同,离开大宋时,她捉襟见肘,一个铜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用,如今离开北汉,她却囤了满满一盒子珍宝,再也无需为旅途钱财发愁了。

刘继恩虽说脾气不好,却大方得很,赏赐起来眼都不眨一下的。云朔将刘继恩赏赐给她珍宝尽数倒了出来,挑了些没那么扎眼的放入行囊,余下的,她放回盒子,准备在离开前送给玖如等一些熟识的宫人,不枉相识一场的缘分。

收拾妥当后,她估摸着时间,刘继元想必已经散朝了,便裹上披风,去找刘继元辞行。

玖如带着刘小郎君在外头院子里玩耍,云朔便独自一人前去寻刘继元。

她去到勤政阁——许是为了追忆兄长,又许是为了警醒自己莫要重蹈兄长覆辙,刘继元日常起居、政事处理亦在勤政阁。

可到了勤政阁后,云朔却扑了个空。

刘继元并不在此。

云朔问了周遭侍卫,也不知陛下行踪,云朔便想着晚些时候再过来。

她转身折返回去,走到一处回廊转角,忽与对面一个迎头跑来的小宫女撞了个满怀。

云朔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小宫女已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嘴里不住地说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云朔瞧着小宫女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蹲下身扶起她,温声道:“别怕,没人要杀你的。”

小宫女却豁然抓住了云朔的手腕,目光涣散地低声哭喊个不停,云朔凑近了些,方才听清她的声音。

她说,“杀人啦,杀人啦……”

“陛下杀人啦……”

“陛下要杀了太后……”

宛若一个晴天霹雳,云朔豁然欺身上前,“你说谁?陛下要杀谁?在哪里?”

小宫女仿佛被吓坏了,云朔接连问了好几次,才听见宫女嗫嚅着吐出一个地名。云朔顾不得安慰她,越过小宫女,提起裙裾匆忙跑去。

望着云朔渐渐消失的背影,宦官卫德贵从树荫后走了出来。

昔年郭太后与他有恩,如今他也算是报答了太后昔年恩情。至于那个小娘子能不能拦住陛下……卫德贵望向天边晦暗的云层,叹息了一声,也只能听天由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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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继元要杀郭太后,为什么?

郭太后是睿宗皇帝刘钧的发妻,也是刘继恩和刘继元兄弟二人的舅母兼养母,刘继元为何要杀她?

心头无数个疑问窜起,云朔脚下却未曾停留,一股脑的朝小宫女所说的地方奔去。

女人的哭喊声从风中飘来,云朔忽然止了步子。

冷风吹拂她的脸颊,也将她一时间涌起的热血吹散。

她在干什么?刘继元也好,郭太后也罢,她并不清楚这二人之间有何恩怨。在这北汉皇宫,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孤女,自身尚且朝不保夕,竟还妄图想干预北汉皇族之事?

刘继元此人,云朔看不透,可几个月的相处让她发现,这个人绝非世人口中的那般温儒雅。

他真的会杀掉自己的养母吗?

他若是连养母都敢杀,还有谁是他不敢杀的?

心中升腾起一股寒气,云朔立在空旷的风中,层层叠叠的宫殿耸立在前方,那么近,那么远。偶有几个宫人从旁经过,却都充耳不闻地垂首离去。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无人注意她,也无人在意她。

她茕茕独立在这片陌生的汉宫,只有她一个人,无人能告诉她,何去何从。

几步之遥,往前,或是往后。

往前,探清事情原委,若太后无辜,便替她讨个公道。

可她凭什么去讨公道?凭刘继元一碗蒙汗药送她入宫的歉疚?凭她救回刘小郎君的恩情?还是凭那一支沁染着故人回忆的曲子?越想云朔越觉得可笑,她到底是去救人的还是去送死的?

往后,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回去,关起门来,就如同刘继恩遇刺那日一般,闭门不出,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