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太原时还是酷暑烈日,待行至开封,已然是秋高气爽,暖风宜人。

云朔跟随一路商队走水路从汴河入京,天刚拂晓,汴河两岸已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云朔挥舞着胳膊辞别商队众人,而后红光满面地涌入进城的人流中。左右男女的喧闹笑谈声声不绝,时有士兵过来维持秩序,云朔混迹在人群中,忍不住咧开了嘴。

待入了城,云朔先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而后坐在桌前支起了脑袋。

几番提笔、搁笔,良久,她落笔写下了一封信,待笔墨稍干,她仔仔细细地将信密封好,又使了些铜板托小二帮忙将信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吵吵嚷嚷的街市。凝神思量间,恍惚不觉时光流逝,直到虚掩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云朔一惊之下猛然回头,待瞧见来人,眼底一亮,“阿悦。”

门口,立着一个红衣女娘,不是陈戈悦又是谁。

陈戈悦红着眼框,冲到房里一把抱住云朔,泣不成声,“臭阿朔,坏阿朔,你还知道回来啊你。”

陈戈悦哭个不停。云朔拍了拍陈戈悦的背,咧开一口大白牙,“傻阿悦,我回来了你怎么还哭了呀。”

“那你还走吗?”

云朔笑嘻嘻地摇着头,“不走了不走了。”

云朔回到开封后,只送出了一封信,而那封信,正是送给陈戈悦的。

如今这开封城里,唯有陈戈悦一人知晓云朔归来的消息。

云朔靠在陈戈悦身畔,忍不住问:“浮姐姐还好吗?”

“好着呢,你不知道,就在前几日才传出的消息,你浮姐姐又怀上啦。”

“那你呢,你还好吗?”

陈戈悦忽然沉默了起来,她低头搅弄着裙子上的丝带,摆弄了一会儿,又突然笑了起来,“我也好着呢……殿下虽说娶了妻,可他待我的心从未变过。那田十一娘虽顶着殿下妻子的名头,可一个月也见不着殿下几面,我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却能日日守在殿下身边,我知足了。”

云朔瞧着陈戈悦那泛白的脸庞,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没提过娶你入门吗?”

陈戈悦眼底一暗,“殿下一直想替我求个名分,可当年殿下为了我拒绝官家赐婚,惹得官家对我不喜……殿下的意思是再等一等,等官家气消了,他再替我求官家赐婚,风风光光地迎我入府。”

云朔握着陈戈悦的手,“不怕,他要是敢对不起你,你来找我,我去替你讨个公道。”

陈戈悦破涕为笑,“不说我了,你呢,这一年来你可还好?可寻到你娘亲了?”

云朔自动忽略了前半句话,只笑眯眯地回答着后一个问题,“寻到了。”

“真的!”陈戈悦欣喜万分,她与云朔自幼相识,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云朔对于娘亲的执念了。原以为人海茫茫,只恐是徒劳无功,没想到还真有母女团聚的一天。陈戈悦也忍不住替云朔欢喜,“伯母人在哪儿呢?她没和你在一处吗?”

云朔抿了抿唇,“阿悦,关于娘亲的事,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同你细说,等时候到了,我自会让你们相见。”

陈戈悦眼底泛起了疑惑,可阿朔做事定有她的道理,她便不再细问,只指着云朔的鼻子道:“你说的啊,等时候到了,要带我见伯母,我可等着那一天呢。”

云朔举起手来,“我发誓……”

“诶,”陈戈悦一把拽住她的手,“行了,好端端的发什么誓啊,誓可不能乱发,知道吗?”

云朔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陈戈悦又问。

今后嘛……

云朔扭头,隔着窗望向开封城的最中心处,那里,殿宇巍峨耸立,想来就是大宋皇宫了。那里面住着的,是这大宋国最有权势的人,也是当年带走娘亲的人。

而她要寻回娘亲,便只有走进那重重深宫处。

可这些,云朔暂时不想告诉陈戈悦。

若是阿悦知晓自己想要入宫,定会想方设法地帮自己,可她要帮自己便只能求助于赵德昭,云朔并不想将赵德昭牵扯进来。

云朔沉默了片刻,才笑道:“到时你便知晓了。”

陈戈悦撅起了嘴,“神神秘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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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戈悦一直待到午后方才离开,目送着陈戈悦登车远去后,云朔忍不住扭头望向东南方向,此处离李继隆府邸不远,不知他们兄妹近况如何了。

云朔捏了捏衣袖,宛若近乡情怯似的,她立在原地,踟蹰着不敢向前。

无数纷乱的回忆从记忆深处涌出,最后定格成晨光熹微下那一抹渐行渐远的剪影。

云朔心头涌起一阵刺痛。

她终归是要进宫的,又何必去扰人清净。

可她一旦进宫,再要相见,便难了。

或许,她可以悄悄地过去瞧一眼,瞧一眼便好,只一眼……

无数个念头浮起又按下,云朔尚未从那一堆乱麻般的念头中挑选中最为妥帖的一个,她的身子已在风中奔跑了起来。秋风吹起额前的几缕散发,有一丝丝痒。等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时,李府的朱漆大门已近在眼前,门前的那对石狮子正眉目含笑地瞅着自己。

云朔按着咚咚直跳的心口,快步挪到旁边街道拐角处,做贼似的将整个身子藏在墙角后,探出头,朝那紧闭的府门望去。

大门紧闭,秋风卷起几片落叶,飘起又落下。

心底隐隐浮起几分失落,她便要转身离去。

“吱——”,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中骤然冒出,紧接着一阵喧闹嘈杂声。云朔猛的躲回街角,有些急切地探出半张脑袋,乌黑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洞开的大门。

一群小厮簇拥着两个少年从府内走出。率先出来的那人,一身锦衣华服,手执折扇,步伐张扬得如一只花孔雀,云朔认得,此人正是赵相公家的郎君,赵承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