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 神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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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鹿。
一只尚没有长出角的鹿。
鹿很小,只有普通小狗那么大,秦苍不知道它出生多久了,也辨不出其是雄是雌。
还没等看明白,那“小狗”摇摇晃晃,从草木遮蔽中探出整个身子。它背上皮毛是白底灰纹的,胸前和额头上各有一搓金色绒毛。见秦苍盯着自己,也眨着眼、回望对方。接着,突然一昂头,挑衅似的叫了一声。
声音短促,坚定。
“咩!”
原来鹿的叫声是这样吗?
小鹿见人依旧坐定不动,又“咩”一声,一抬前蹄,凌空成奔袭之姿,胸前金色绒毛随风抖擞!然千钧一发之际,后腿抬起不及,一头倒栽在泥地里。
潭底水浅、泥土松软,不至于有危险。露在外面的四条小腿扑腾了一会儿,算是将头给抽了出来。
小鹿扑棱棱甩掉湿漉漉的绿澡,脑袋像小拨浪鼓般;又似乎将自己也甩晕了,一脸茫然,四下看看,才重新确定了秦苍的位置,再次“咩”一声,扬蹄向前;奈何初生不久,对四肢尚不能全然行使主权,多少有些踉跄,好在鹿自己不在意,边行边“咩”,心情大好,很有一番自强不息的意思。
行到水中央,又来一只。
两只体型、花色差不多,新来的胸前也有一簇金毛,只是头顶的金色长在靠近耳朵两侧,不在额中间。
“二毛”对四肢的驾驭能力好不到哪里去,会跳不会走;腿很细,一路踩过石头、溪水,在青苔上还打了个滑。这时就有两只小鸟也从林中飞来,一只落在水面的青石上,一只正落在“二毛”头顶。
两只翠鸟黑漆漆的眼睛四处打量,金黄色的喙时而啄啄水,时而啄啄鹿;小鹿就回过身用脑袋顶顶它们,像是回应。
秦苍站不起来,对突如其来的两小只惊诧不已,眼见临近,本想尽量缩紧四肢避过它们的踩踏,却见对方并没有冒进的意思。
小鹿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大、水灵灵的映着绿意;它们的鼻子是带些粉色斑点的,上下轻轻动弹,像是在撷取陌生人的气味。又听见潭水冲击秦苍的戒链,清脆之后、人耳听不及的余波仍婉转低吟,这可吸引了小鹿们的注意。它们盯着秦苍水下的身体,脑袋一会儿歪向这边,一会儿歪向那边,耳朵跟着上下弹动,终于还是决定靠近她。
手中毒蛊都被关得严实,秦苍确信安全,可是真等两个小兽贴上来的时候,却还是只向它们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试探、退缩再前进。见人似乎无恶意,轻轻嗅嗅、蹭蹭,又抬起脑袋,伸出小小的舌头。
手上一凉,酥酥痒痒,原来梦中在自己身边耳语的竟是这两个小家伙!
突然,两只小鹿停下动作,立起耳朵,朝草木后深林处望去。
林后传出窸窣踢踏的响动。
“二毛”兴奋地“呦”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跑,激起的水花渐了“一毛”一脸;“一毛”也想跟着,兴奋地扬起前蹄,不出意外倒栽水中。秦苍将它拎起来,它便回身用力蹭了一下助力的手,也朝前跑。
林子里出现第三只鹿。
这只鹿周身灰色的绒毛已经完全褪去,化作四蹄至膝间黑色的、倒刺状的盔甲;它也有黄金般的毛,不过不只胸前一簇,还有一道是从额间眉心一直延伸至整个背脊上的!马鬃似的长毛跟随着鹿的步伐,像火焰浴风般微微招展。
这应该是一只成年的鹿了,从半露出水面的四肢到其肩胛骨处,近乎一丈高。这还并没算上其头顶墨绿色的、如张开的树冠般指向天空的鹿角。鹿角最上如叶片般的分支,闪耀着银光。
秦苍被打坏了发冠,半长黑发披散在肩上,再与苔藻融为一体,流淌进潭水里。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着从林中溪涧踏着水波徐徐行来的物种,整个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如果说世人为了追寻真相又或畏惧真相,编撰了种种神迹,那这一次,就是秦苍自己与上古神迹离得最近的一次。
秦苍从没见过这般样子的鹿,即使有‘沐之三难’的故事背景做铺垫,仍久久不能平静;对此生出的感情不是单纯的恐惧、惊骇或是震撼,而是一种凡人见到远高于自己的力量时,愿意熄灭自身与其融为一体的冲动。
一路上,即使对陆霆,她也隐瞒了真正来意,甚至装作对“沐之三难”从未耳闻。但她提醒自己,从此之后,她必须变得更主动。
因为“那个传说”一定是真的。
乐云府衙,议事厅。
“裴岑,人呢?小小鹿泽,老秦没了,刺客也消失了?”裴岑戴甲归来,向座上王知意摇摇头,等在一边的邝野见状便坐不住,上前质问:“你们南北营到底行不行啊?”
“小邝爷,裴岑也想为我南北营的兄弟向小邝爷再问一句:小邝爷当日的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你不相信我?当晚所有事情都是我与老秦亲眼所见,难道有假?”
“裴岑不敢不信小邝爷,只是此前乐云安定,从无怪事发生,更别说暗藏埋伏。鹿泽是她引你去的,什么地下洞穴也是她领你找到的,最后她与那些冶炼炉、所谓袭击者一并消失。小邝爷,你就不怀疑她才是背后的主导者吗!”裴岑说完转向王知意,抱拳道:“城守,此人或包藏祸心,背后种种皆为我乐云城埋下隐患。还请城守下令,让在下带人包围鹿泽、彻底调查!”
裴岑救人不力竟还倒打一耙,此举在邝野看来简直可气。
于是气冲冲反驳:“老秦是为了救我逃出、与对方力战,才下落不明的!你没有找到她就算了,凭什么污蔑人青白?还有,陆霆不是已被你扣留在‘有锦’了吗?如果秦苍真有歹心,那他为什么不趁机一并离去,难道是等着你去抓!”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
王知意“嘭”得一声将茶盏砸向木桌,这才稍止住两人对峙。
“敌人未明,真假难辨,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尽是猜测,有什么用?本来你爹就不在,家里无人做主,我们就该安生点嘛!现在可好,一锅粥!”
王知意说完胸腔起伏,白色胡须被吹得上下波动,看着终于静下来的两个人,稳了稳心绪:“……那个谁,裴岑。”
“属下在!”
“调派人手,对城楼各处加强巡视;调一组人马去鹿泽侦查,若遇敌,擒拿问询还是当即正法依情形立断,不必请示!率先保证鹿泽百姓与你们自己安全,不要有后顾之忧;不过动作也不要太大:此事尚未有实证,先不要大肆声张,若搞得人心惶惶,得不偿失。有什么事及时回报。”
“是!”
“至于你,邝野。”
“……我也在。”
“我知道你在!你给我留在府衙。鹿泽之事查清楚之前,你的两位朋友洗清嫌疑之前,哪都不许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