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沿着曲折的穴壁左拐右拐,从一个不起眼的岩洞入了古道。

石路远比萧桓他们所形容的坎坷:狭长拥挤,草木青苔从湿滑破碎的石砖中破土而出,肆意生长;道路昏暗,火把探去,竟有多处坍塌。然而上壁又保存完整,这些路面上的大坑是如何形成的呢?

行不多时,来到深潭上的洞窟。洞窟离地八九个人高,开口窄,在其中能清晰窥见水潭全貌,而对于水潭那侧,这里却视觉盲区。

“这里视野真好,是埋伏的好地方嘛!”任晗趴在洞窟壁上,临渊往下眺望。萧桓看她动作幅度太大,担心其安危,想扶住又不好意思碰,左右为难的样子看着有趣。

“视野单向,路也弯弯绕绕。将石路铺在外壁本更容易些,却要故意修在山体夹缝中,像不愿光明正大选一条坦途似的。任晗,你可扶稳了。”秦苍后退几步,任晗挨不着自己,头也不回就抓住了萧桓的衣袖。

“比起埋伏,更像偷窥。萧桓,你说开凿过的痕迹,在此处?”陆歇问眼底乐呵呵快要收敛不住的男子。

“还要向上行一段。”

凿痕与石壁缝隙相依相容,在萧桓的指点下秦苍才看清:密密麻麻,竟将人为的痕迹掩藏在自然变迁之中。很难想象当初未持火把的萧桓是如何一边照顾任晗下行,一边借着晨曦发现此处的,甚至他还认为“显而易见”。

发觉真正的凿痕后,便不难准确施力。陆歇和萧桓的功夫、内力都属当今上乘,集中施力推动岩壁,果不其然凿痕越裂越深,最终敞开一道一人宽的口子。

再往其中探,裂缝竟通向一个稍显明亮且更为开阔的地方。

穿过裂缝进入其中。这时,几人才发现,原来身处的缝隙连同缝隙所在的山壁竟是一面“屏风”,将悬泉断崖处下的水潭与另一座山割裂开来。环山高大险峻,至高不知通往何处:抬头看,天空被群峰包围,不足亩;即使日上三竿,却遮蔽光线,一阴一阳,剖割昏晓。至低处远低于另一侧深潭所在:朝下望,深谷中茂林掩映,几人能看见大片苍翠巨木和层层叠叠的树冠,却丝毫不能窥见其下枝干,更别说根茎扎与何处。

“这也太奇怪了!我们现在已在地底,为什么更深处还有林子?”任晗的疑问,在每个人心中闪烁。若非亲眼所见,怎能相信地下还存在“另一方世界”?

接下来的“路”,不再隐藏于山体内,而是沿着崖壁建造;奇险,很勉强才能称之为“路”。

坡度大且窄,宽的地方仅能放下一脚,窄的地方干脆就与壁身一起凹近内里,“路”时断时续,一行人走得惊心动魄,然而这是唯一的选择,必须下行。路不仅窄还长,眼见树冠就在不远处,不断的陡坡也助他们急速向下,然而,近半个时辰不断移动,众人才到“谷底”。

这到底是谁建造的?又为何建造成如此?

谷底并非平地,而是没过膝盖的浅沼泽。

此刻回身再向上看,天光丝缕。周身的古木巨大,不知有百千年,根茎深深扎入池沼中,将树叶吸纳的日光吞吐其间。湿沼中植物斑斓各异,许多在陆地上竟从未见过;此外,还有游动和停驻的生物徘徊在秦苍他们脚底:有的通体暗黑只带少许彩色斑点,头部器官明显退化,然又有的身体近乎透明,摇曳间,灵活地规避这群不速之客。

如此昏暗的地方,生长在地下水与泥土中的生物常年不得见光,如何能长成这般模样?

除非,有日照的地方与此处相连。也就是说,定有其他出口!

然而,就在众人欣喜时候,之前巨大的轰鸣又响起来!

只是这次声源不再在脚底,而是在沼泽密林的尽头。地动山摇、延绵不断,一时间秦苍感觉声音宛若一只无形的巨掌,压向几人,掌风呼啸,如同碾碎几只微不足道的蚂蚁;脚底不断晃动,泥潭中游鱼被抛起老高,即使是水中参天巨木此刻也如芦苇般颤抖。

紧贴崖壁还是站不稳。秦苍顾不得双耳剧痛,放下双手想去抓住身后凸石,然而刚一侧身,又一次巨大的震动袭来,身体即刻从泥沼中弹起,失去平衡。陆歇见状,一手扶崖壁,一手紧紧拽住秦苍胳膊,将女子往自己身侧拉动。

“抓紧!”

然而身处山石之怒,即使人中翘楚也如浮萍无助:霎时间,两人被震波一抬,冲着身侧一颗巨木跌去。眼见要撞上,陆歇借崖壁反推,抽身拔剑,一剑砍向树干,一手拉住秦苍。阻力让两人迅速停驻,陆歇一个转身,“嘭”得一声,背砸在树上,反手一拉,将秦苍牢牢扣在怀里。任晗和萧桓那侧也没少得了狼狈,急中生智迅速俯身蹲下,任晗一面攀附崖壁,一面抽出如意扔给萧桓,萧桓会意,将短剑死命勾住淤泥与崖壁的交界处,两人四手,狠狠抵住,勉强不让身体“随波逐流”。

就这样,巨大的轰鸣和震动又持续了近半刻才渐行渐弱。声源移动,掩藏进巨大的山体当中,继而完全消失不见。

几人都并非池中鱼、井底蛙,然而即使如此,也久久不能从恐惧的余韵中缓过神来。震动停止后,秦苍依旧抓住陆歇的衣襟,将脸埋在男人的怀里,直到陆歇抬起手臂轻轻抚上她的头,秦苍才惊恐地望向对方。

“没事了。‘那东西’走了。”

那东西?陆歇已经默认那是个会移动的活物。

否则呢?

任晗也是一脸惊惧,耳中嗡嗡作响,一身泥泞的被萧桓从沼泽里搀起来,还没站稳身子就朝秦苍他们大喊:“你们怎么样?”

“无事。”陆歇见怀中女子完好,松一口气,又感觉到秦苍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肩背,忍着剧痛赶紧回答道。

“我们真的还要往前走吗?”

秦苍有些犹豫。山谷那头有一个惊世骇俗的、隐藏于世的秘密,如今它已然展露出头角,影影绰绰出现在几人眼前。探寻真相的路途总是危机四伏,秦苍他们本无意窥见天机,只是他们唯一的逃生之路,恰恰与之重叠。

回去吗?大家心里大概都盘算过:就算能沿着石道回到悬泉之上,山洪也已将唯一的洞门封住——以萧桓的谨慎与睿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能舍近求远。

“你的小虫子可以帮我们探路吗?”任晗拉住秦苍的手。

“我试过,它们没有反应。”

在这个于人类来说诡异凶险,与天地来说却自然而然的地下,原本被秦苍寄托希望的蛊虫,竟然全都无法使用。并非失去意识或是晕头乱窜,悄悄相反,它们像是受到了环境的感召,回到了久违的、属于它们本身的家园一般,各个精神饱满然,只是丝毫不再听号司令。秦苍想,此处,再无人敢轻易调遣天地乾坤归为己用。

看似天大地大,道通四方,但有些事冥冥中,却唯路一条。泥沙已被震动掀起,浑浊不见底。四人深一脚、浅一脚,相互扶持离开崖壁向前。

陆歇紧握秦苍的手,一手持剑,生怕又突然出现什么危险,好能第一时间护在她身前。然而想象中的危机并没有出现:震动轰鸣并未重至,丛林中也不见蛇虫猛兽,一路下来就连水中生物也并未攻击几人。这般平顺倒显得怪异。

还未日落,四人就踏出沼泽,丛林尽头的另一座石壁洞门中果不其然汇集了更多透明生物。此刻,鲜亮的鱼群给了他们希望与期盼。

只是,在不久后他们就会明白,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