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 王的男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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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下来,宫灯尽上。
西齐王赐食臣子于琳山一心阁。
此刻,一心阁外轿撵络绎不绝。前来之人出了轿、由宫女领着逐级而上。
今日是百花宴,亦是太后的祭奠日;庆国之春是喜,追思是伤;喜于私,伤于公;来者全染哀思不全对,喜乐热情更不全对。于是受邀之人心照不宣,相互点头问候时皆保持一份“刚刚好”的肃穆。
飨,依阙廷之礼;酺,遵廊庙之位。臣子们落座宴饮,态度语气要拿捏好分寸,穿着上也不可随意。
百花宴花团锦簇,然这一任西齐王私以尚黑。太素,显得不重视;太艳,出挑;帝王尊贵,臣子要避讳全黑;但一身不能无一处玄色,那会显得自己不懂呼应、不服号召。
一心阁与造设予先帝正妃、当今王上生母的宫阙不远相望。这个距离,既不叨扰先人,又不至于在百花竞逐的日子让其门前冷落。不过实际上,众人皆知,刘祯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压根没在这座“冷宫”里住过。虽如此,毕竟是王上用心。
人知帝王孝,亦知这日得赐食意义斐然;若被宴之人寥寥,则更加能凸显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因此,午后内侍来“请示”陆歇能否参加王宴时,陆歇多少有些吃惊,因为自己并不算是他的人。不过,旋即明白,刘祯从没放弃争取任何有力助他之人。
陆歇进殿时,近半数已入席。
大殿一角已有奏乐起舞,然中规中矩、克制心绪;来宾独自饮茶,或是与邻近之人耳语,等待西齐王到来。
靠近王座左侧的是如今朝中枢密大臣佘曲。
佘曲曾任谛闻郡守,后还朝。那时,刘祯还是皇子,曾尊其为师。两年前,先王去世,佘曲携众臣于床前恸哭,冒死力谏,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刘祯以大局为重“即刻继位”。
当时,刘祯弗从,说愿为亡父守灵三年。佘曲及众臣再劝。往复者三,刘祯遂同意称王。
同一时刻,陈煜兵分几路,一面捉捕刘祁入狱,一面将京中几位重臣府邸团团围住,称是“保障安全”;而这时,陆歇追着秦苍与夕诏的马车出城;而陈景、陆歌仍驻守边关,似未得任何消息般,总之毫无动静。
在刘祯执政的两年中,对佘曲十分倚重。不过,对于今年的春日巡狩,老人家极力反对。
与之态度相反的,是薄申,此刻亦居左,位次在陆歇之上。薄申是世家儿郎,少年时是刘祯的伴读之一。去年夏,榆礁水患。几经不治,河堤绝。薄申奉旨前往,堑壕引水、疏通淤阻,安置流民。还“顺路”破获了两起私贪敛财的大案。立大功。还京后委以重用。
青年才俊,雄姿英发。
陆歇这侧的,多是武将。
陈景病卧家中,来不了,于是最上的位置留给镇南王。然而,不久后、王上落座时,镇南王与其耳语,之后留下离火,又吩咐几句,便匆匆离去。
离火与巽风都是镇南王身边之人,与其不同的是,离火并未被封爵;但他此时是代替镇南王与宴,位不居首,与薄申相对。此刻优哉游哉,独自饮茶,手上扳指熠熠生辉。
离火更像一位商人。这是自小到大,陆歇对他的一贯评价。
打仗是需要钱的,不止交战时粮草兵器,平日里,养精蓄锐哪样不是真金白银?陆歌初及边关时,人生地不熟,有时军饷补贴未及时送达;一众小伙子又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澡可以不洗,饭不能不吃。
离火是跟着陆歌一同从璃王府去佘驳的。从带去的行头中挑出最把细的一身。日中时出门,傍晚回来时,原本空空荡荡的包袱装了三只烧鸡和叠成小山的肉饼!
待将东西分与弟兄们,离火把陆歌拉到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陆歌打开一看,金光闪闪,旋即捂住袋子,望向身边人,缓缓教育道:“不偷、不抢、不赌钱。”
“且放心吧,家规忘不了。”离火没比陆歌长几岁,那时也还是半大小子,摆摆手:“明珠酒楼,厚币聘我。大公子觉得我去不去?”
“西齐军中不可营商。”
“我还没入籍呢。”离火认真道:“公子现在虽在别人麾下,可以后却免不了要自立门户。这几日我算了算,需要金银的地方可多。我们现在没有王府支撑,若以我为外援,公子往后会容易些。况有时,当局者迷。我为旁观者,公子能多些消息,多个角度。”
“可你说过想披甲上战场的。”
“那时候小,不懂事。真待了这些日子,风吹雨淋的,我皮肤都不好了。”离火嘿嘿一笑,小声说:“巽风那种天生老气横秋的就不在乎。”
离火的骑射兵法是璃王一手教的。几人一同长大、感情要好,谁心中想的什么、做得什么牺牲,互相怎会不知?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巽风听人叫自己名字,从一众分食的小狼崽间抬起头,嘴里还叼了一块肉:“再不吃凉了。”
巽风将帅之能,离火却主算。
战时,能佐镇南王辨析情报;安时,参与修缮改良了一整套条令:使粮草军备、训兵屯田、丧葬抚恤、退伍安置都更人性、有效。不只如此,陆歌名下许多实业实际上都是离火在操持,翠锦轩只是其中之一。
人说跟着镇南王心里踏实:不途荣华锦绣、加官进爵,至少能吃饱穿暖、兵刃在握。实际上,这大半程度上要归功于离火为陆歌撑起了大后方。
待到陆歇去佘驳时,离火已经是镇南王队伍中的传奇了。离火缜密,不卑不亢、绵里藏刀。纵使在兵营,也总将自己拾掇得光鲜亮丽。今日也不例外,一身锦绣、一脸璀璨。
陆歇之后,是极乐阁赵为。
此刻“金面具”低头饮酒,并不与旁人目光相接。
赵为是极乐阁中新秀,黄烈也有意将他从暗处带入堂前。或许也正因此,赴王宴的是他而非黄烈。他与秦苍旧事,陆歇知晓。作为国之瑞熙王,陆歇对直接服从于王上的暗阁机制如何运作,并不能指手画脚;但作为秦苍的丈夫,若说能不计前嫌,那也是假的。加之多年前,已得知黄烈与璃王府的旧事,陆歇对这两人毫无好感,只谈公事。
再往席末看。
陈煜是同辈中,位临主席最远之人。
整个座次列席,是由陈煜审核过的。自列末尾,恰说明他自认为与西齐王的亲近已无需用座次旁证。而刘祯显然默认了这个想法。
今日享赐酺之人,除了几位肱骨,其余人等平均年龄仅过而立。西齐王想让更多新鲜的血液流入自己麾下。搭一个年轻的班子,创一个新的盛世。
陆歇正思量,王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