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日,萧祁凭借着多年前的记忆带领沈知秋在茫茫沙地中穿梭,只消几眼,他便理清了如今柳都情势。

原以为经过那场冤案后的一系列官场整顿后,柳都的割裂情势会有所好转,没想到还是不容乐观。

“割裂?”沈知秋不懂就问,“柳都原不是什么版图开阔之地,居然也会有割裂发生?”

“柳都过于偏僻,这里的居民生活方式与其他地区也相差甚远,故皇朝派遣来此地管理的官员人数甚少,此等蛮荒之地若是有人不服被外乡人管辖,便很容易自成一体,不断造势。”

萧祁思忖一阵,“为维持生计,柳都东边为首的激进一派会通过猎杀野兽、生取兽骨以贩卖赚取银钱,遇上不愿出钱的外乡商人往往会强卖给对方,一般外乡商队人少势薄,往往会吃下这个哑巴亏。”

“我们方才遇到的,应当就是你所说的那群人吧。”沈知秋神情凝重,“派遣孩童做诱饵,看来他们的手段高明了不少。”

“没错,东部地区也是最难管辖的地区,所以为求自保,柳都的邑主会在西部驻扎营队和驿站,我们正是要往西赶。”

沈知秋顿感压力山大,先前两人共乘的那匹黑马早已与他们迷失在黄沙之中,在这种地方徒步行走着实令人烦恼。

“我瞧这儿的本地人穿着奇异,与我们大不相同,似乎要用长衣蔽面,把每一寸皮肤都盖得严严实实。”

“不错,这儿风沙大,正午时分烈日当空,到了夜晚又极其寒冷,长衣不仅是用来蔽体,更是为了保暖。”

沈知秋听着萧祁一路以来对她毫无保留的阐解,不免心生景仰之情,“你知道的可真多。”

“经验之谈。”萧祁应答得淡淡的。

从小到大有太多人这样夸赞自己,有多少是奉承,多少源于真心,他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我可是真心的。”沈知秋一见萧祁露出这幅神情就猜出了他在想什么,“难道非得像苏炳那般阴阳怪气你才能接受?那我也能。”

听她这语气,竟还透露出一股不爽。萧祁略带惊讶地偏过头去看沈知秋。

沈知秋在他面前向来是客客气气的,如今明明没了君臣之分,萧祁有意与她亲近,可她动辄直呼“殿下”、面对他的神情总带着一股子为臣为民的谦卑,一层看不见的帷幔间隔着两人,根本无法交心。

萧祁时常想起最初在那家乡镇茶馆中遇见的年轻女子,虽说两人交谈不过三两句,可那女子谈吐不俗,言语之间还隐隐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轻慢桀骜,竟是让他一直记了这么久。

后来他注意到沈知秋,并渐渐对他留心,也是因为从他身上,看见了那年轻女子的影子。

可沈知秋…

萧祁眯起眼,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沈知秋确实是不爽的,她若是知道在短短方寸之间,萧祁诸多的心理思想,怕是会被吓得够呛。

萧祁一直以来投射在她身上的不满与淡漠,自己算是明了了!

但凡对其表现出尊敬、夸赞、谦卑以及委婉的言行,都会被认为是对“皇长孙”这个身份的有意恭维!

可她何尝不是真心尊敬萧祁?

年纪如此之轻就得到万民认可,从未掉榜的名士榜榜首之位,万中无一的皇朝继承人,这难道不值得夸赞吗?

转念一想,苏炳纵然没有在萧祁面前表现出一丝尊敬,却歪打正着地使萧祁感受到了被排除在身份地位以外真正的人情,可是!

万一苏炳遇到的是一个暴虐无常、心胸狭隘之辈呢?

那他还能活到现在吗?

“阿嚏!”

远在一方的苏炳忽的后背一凉,谁在说他坏话?

“我对殿下你是真心钦佩,不是刻意奉承!”

沈知秋实在忍不住了,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拍拍胸脯,目光坚定如炬。

“除了苏炳以外一定有很多人都把殿下当作景仰敬佩的存在,这与殿下的身份无关,殿下的学识、能力、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心胸宽广的耀眼风采难道不令人敬佩吗?沈某如此真心诚意,殿下为何感知不出来?”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虽然方圆好几里都不见人影,可萧祁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顶头冲面地大声回击,他大受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