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孙清扬清醒过来时,天色已大亮,她在马背上,马在清晨的原野中狂奔,而萧玉成就在她身后。

萧玉成见她醒来,拉住缰绳,迫使马儿停下,之后翻下马来,又伸手来牵她。

马背上的她揉着发酸的后颈,冷眼看他,并不接受他的好意,自行从马的另一侧跳下。

萧玉成并不以为意,伸出手去扶人的手成了抚摸马背。

他隔着马背上的枣红色飘逸的鬃毛看着她。

朝阳的金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周身泛起一层金光,她面若芙蓉,双目若晨曦里的露珠。鼻梁是那种高挺的,线条感十足,在鼻头处却打了个柔和的小弯钩,仿佛要勾走人心。

红艳艳的唇被风吹得,略有些干燥,但是并不影响她的美。

她的耳形很好,耳朵也白皙,像极了贝壳。

贝壳下是一段欣长的细颈,几许青丝垂落,却不觉得杂乱,反而生出了一种凌乱之美。

她的身形略显瘦削,形态却很好,仿佛晨风中昂首挺立飘逸秀雅的香蒲。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来看他,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萧大人,这趟差事完成后,再回京畿,应该就要称你为萧驸马了吧。”她说。

萧玉成笑而不语,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孙小姐是真的爱燕王殿下吗?”

孙清扬面朝朝阳,轻轻一笑,展开双臂,迎着晨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湿润又清新的青草味的空气。抛开那些烦心事,此时此刻,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释然,在这无人的狂野中,只有天和地,至于旁边这个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玉成目光有些飘移了,他舔了舔唇,转过脸来,目光却依旧落在她的身上,他搓了搓有些僵硬的双手,末了,张开双臂,似要将这天地揽入怀中。

“萧大人,我们还回驿站吗?”孙清扬闭着眼问道。

“不回了,咱们先行一步,后头的人自会跟上来。”萧玉成淡淡道。

之后,萧玉成又买了一匹马,两人才各自乘一骑。到了柳州时,他们这才停下,因为下一站便到了三江的地界。

三江顾名思义是有三条江经过,此三江分别有南北二江和涵江,三江乃是这三条江的冲积平原。东南、西北以两条山脉为障,为南北两朝间的天然分界线,由此三江就成了两朝中部地区互通的唯一口岸,因此也成了两家必争之地。加之三江平原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又有若干矿产,俨然如一块大肥肉,两朝岂有不争之理。因此自打两朝成立以来,对于三江之地的争夺就没有停过,有时北朝占上风,有时南朝反扑。

纵观全局,北朝是强于南朝的,甚至在某一段时间内,北朝完全占领过三江平原长达十数年之久。直到十年前,孙将军才将北朝赶到涵江以北,两朝形成对半占领三江平原,分江而治的局面。

孙将军的雄心壮志似乎也就止步于涵江以南了,这十多年来,两朝隔涵江而治,也算相安无事。而今南朝将孙将军换成了夏侯辰,夏侯辰渡过涵江,一口气拿下了北朝在涵江以北的十余座城,又将北朝亲王俘虏,并以此要挟北朝让出仅剩的六座城,这无疑是要让北朝彻底退出三江之地。

眼下已有三座城由南朝军队接管了,剩下的三座城双方约定,只等交换了人质后,北朝军队将彻底退出三江地区,而南朝将完全占领三江平原。对于南朝而言,这将是历史性的辉煌时刻,夏侯辰被歌颂为战神似乎并不夸张。

交换人质的地点双方一早约好了,是在北江。

这一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江面上起了雾,随着时间推移,雾气渐渐加重。

交接的具体地点就在北江的最窄处,也有三十多丈宽,双方互派小船到对方阵营接回自己人,这个过程是同时进行的。

派来迎接孙清扬的人验明正身后,孙清扬与小翠便上了南朝的小船。江上已起了风浪,坐在小船上明显感觉到了起伏。

南朝派来接孙清扬的人除了一名五品的将领外,还有第五仁格,孙清扬知道,夏侯辰派他来,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北朝派去接慕容玥的则是萧玉成。

两艘船在江面相遇时,孙清扬真真切切看到了慕容玥那绝望哀戚的眼神,他一定是后悔了,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遥望着他,满含热泪,有种咫尺天涯之感。萧玉成恰逢时宜地挡住了慕容玥,也阻断了她的视线。

回到南朝阵营,夏侯辰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叫人将她扶进马车内。他的态度在在场的人看来是冷漠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去看她是要花费多少的心力去克制。

孙清扬被暂时安置在了江城的一处五进的大宅院内,夏侯辰并没有随行。

令孙清扬吃惊的事,她的闺房完全是按照她在孙府的闺房布置的,这一点多少让她有些欣慰。

午膳时,所摆上来的菜肴也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小王爷到底是看重姑娘的。”小翠忍不住低声说道。

孙清扬夹一片素炒菜心放入口中,只觉得有淡淡的苦涩,脑海中浮现的是慕容玥那绝望的眼神。心头一阵悲戚,胸口憋闷得很,有些透不上气,吃进嘴里的菜心也叫她反胃了,于是忍不住呕吐了。

小翠吓坏了,连忙过来为她抚背顺气,端茶倒水,好一阵手忙脚乱。

孙清扬吐了几口黄水,头脑发昏,漱了口,面对一桌子平日爱吃的菜品,全无胃口,甚至闻着都觉得反胃,于是叫人将饭菜都撤走。

“姑娘,这怕是不行啊,多少得吃些。况且你好多天都不怎么吃了,怕是饿出病来了吧。”小翠看着她面上出现的菜色,不由担忧道。

“去叫人熬些米粥吧,清淡些就好。”孙清扬抚着胸口,其中有一股一股的反胃之感涌上来,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可实在是吐无可吐了,最后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吓得小翠赶紧叫人去请大夫。

大夫到了,诊断的结果却叫孙清扬如遭晴天霹雳——“夫人已有身孕了。”

孙清扬的脸瞬间煞白,小翠惊得忙叫大夫再仔细诊诊,或许是诊错了呢。

大夫颇有气性,梗着脖子气恼道,“荒谬,老朽替人治病五十余载,从未有过失手,小小的孕脉岂能摸不出。”说罢,怫然拂袖而去。

“此事暂时不要往外传。”孙清扬稍稍稳了稳心神吩咐道。

堂前的几个丫鬟婆子低着头,似乎方才大夫说的话,她们真没听到一样,各自一直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小翠的内心是复杂的,喜忧掺半,悲喜交加,她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孙清扬的一举一动。

孙清扬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熬好的粥,努力地喝了大半碗,之后又让人去抓了安胎的药。

“姑娘,这事是不是应该知晓小王爷?”小翠惕惕然地望着她。

“没必要。”孙清扬低垂着眼帘,浓密而长的睫毛遮掩了她的眼神,她的声音却是笃定的。

“可,他到底是孩子的父亲,怕是不好瞒着吧。”小翠低声劝说。

孙清扬的眉头皱起,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过了良久,方才缓缓道,“陪我出去走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