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丫鬟婆子起身时,便觉得湿冷的寒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李满禧昨夜哭了半宿,醒来觉得脑仁子发晕,眼睛也肿的跟什么似的,嗓子里干涩发紧,她轻咳了咳,扬声叫来松萝。

“什么时辰了?”

松萝带进来一身寒气,搓了搓手回道:“辰时了,左右今儿不用给老太太和夫人请安,侧夫人再睡会儿吧。”

李满禧点了点头,闭上眼安神。

松萝却一时没走开,站在床前踌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犹豫徘徊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侧夫人……今儿一早王爷来过……看您睡着,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李满禧只掀了掀嘴皮子,淡然道:“知道了。”

松萝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她这幅冷凝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囫囵吞了下去,正想去西边儿看看小公子,听见李满禧说,“这几日但凡他来,都说我病着不能见他。”

松萝咬了咬唇,知道自家主子是在使小性子,不免有些忧虑,回过身想劝,看她一副闭着耳朵不听的样子,也只能悄然出去了。

松萝一走,李满禧睁开眼睛看繁华纹锦的帐顶,眼神有些空洞。

松萝是为她好,她自然知道,可她真的累了,这些日子纵使有过快乐时光,可大抵还是曲意逢迎占多数。

她李满禧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爬床的婢女,如今生下长子才被抬举成了侧夫人,京中谁又会真把她当回事?哪个不是看笑话一般看她?

就如那日谢怀谦的满月宴,她是生母,却只能不尴不尬地站在一群贵眷中陪笑,估计若不是顾及谢恒的面子,这些人连来都不高兴来。

这些龃龉她又哪里不知道呢?

可从前她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谢恒这般对她,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没成想这才几日,他便耐不住性子了,可见男人都是一样。

李满禧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这几日的浊气通通吐纳出去。

这般睁着眼睛挺尸般躺了许久,她自个儿虚弱地从床上挣扎起来,沿着墙一路游到妆台边上,翻开妆匣子底下的隔层,仔细翻找。

这些年她身上存了些钱,但细数起来也不算多,毕竟从前姐姐那里需要打点,自己在深宅之中也要逢迎成事,经常有些必要的开销。

如今李满柔身故,娘亲和弟弟手上恐怕没多少现钱,她将银子和银票都拿了出来封进小布包,预备着回头让松萝送去弟弟手上。

理好一切,她展目朝窗外看去,接连几日寒雨将一切都浸湿,一片寒霜露重之间,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正如她坎坷坑洼的内心。

李满柔的离世在她心里留下的伤痕这一辈子都无法抹去,心里恍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水虽歇,泥泞未减。

这几日,她时常就这般安静坐着,什么都没想,恍然回神时,面上已是一片冰凉。

却也是在这种关头,她自认为最亲近的“丈夫”仍旧狠狠在她心上插了一刀。

李满禧舒了口气,捏紧了手上的钱囊。

说到底,能带给她安全感的是手上握的银票,而非男人的施舍。

想到这里,李满禧才略略提起点精神,将松萝唤了进来,嘱咐她将钱送到李初手上,自己梳洗梳洗便往谢悦住的院子去了。

谢悦住在槐王府的西南角,一间向阳的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性格活泼,实则不爱与人结交,平日里若非必要,也不怎么出门。

这些日子她也正为一事烦忧,整日里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一圈,成天的不见笑模样。

看到外间婢女引了李满禧进来,这才开怀几分,一看李满禧脸色,脚步一顿,有些讶异地搀住她手,“发生了什么?怎么才几日未见,你脸色便这么差。”

谢悦凑近仔细看了看,“眼睛还这样肿,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满禧掩饰地笑笑,“没什么,这几日秋冷,不小心着了风寒,便有些吃不下饭。”

这是骗人的话了,只是染了风寒的话怎么还有哭模样?

但人生来一世,哪个没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李满禧不愿讲,她也不会多问。

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个话题不谈,谢悦替她煎了盏梅子熟水,递到她面前。

建盏颜色深浓,里头的茶水却泛着淡淡的红,李满禧饮了一口,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眸子里这才如死水微澜,闪过一点明润的光。

“这是什么?好香好爽口。”

上京的茶水多涩口,尤其爱吃甜食的女子不爱饮茶,所以时常不能理解中观棋品茶的雅致。

但今日谢悦这儿的梅子熟水显然更加合宜一些,既有茶水的清香,又有梅汁的清爽,细细品来,似乎还有些微的奶香味,让人喝了颇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

得了一句夸,谢悦面上这才浮起几分高兴,但又很快消失,眉间有缕愁绪。

她抬手指了指廊芜里高高矮矮的桌子椅子,上面各自摆着许多碗盏,里头颜色不一盛着许多汤水,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谢悦意兴阑珊地撑着下巴,挽袖滑落下来,露出一节皓腕,一脸苦大仇深,“这几日我去樊楼查账,这才知道已经连续数日入不敷出,再这样下去,咱们砸进去的钱都要败完了。”

李满禧这才知道她在愁什么,放下建盏正色道:“我今日来也正是想和你商量此事。”

“唉,”谢悦叹了一声,“想必账本你也看了,酒楼都是我在管,如今我也算是明白了,在这京中想做好生意,还真不是一件易事,所以我盘弄这些,就是为了创新。”

李满禧微讶,“创新?”

“是啊,这些富庶之人什么没见过,寻常菜肴早吃腻了,樊楼做来做去那几道菜,想换换口味都没可能。”

谢悦指了指李满禧面前的梅子熟水,“可惜我不会做菜,只能在喝的上面多用心思了。”

李满禧垂眸,这才知道她为什么在摆弄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