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远远便瞧见林纾一个单薄的背影坐在亭中,手里正摆弄着一支嫩黄色的花。

李满禧脚步一顿,突然“咦”了一声,然后满身翻找着什么东西,先是看了袖笼,似乎没寻着,这才蹙着一双细眉看向小夏阿秋,“可有瞧见我的帕子。”

两人都是迷茫地摇了摇头,“不曾见着,姨娘说得什么帕子?”

“那块湖水蓝绣梅的,我今早一直捏在手里的。”

那帕子是前些日子新绣的,李满禧很喜欢,只因料子珍贵,颜色稀有,她鲜少带着用,今儿兴起,捏着玩罢了。

小夏也在自个身上翻了翻,也是没有,“姨娘莫急,一块帕子而已,回头奴婢再给您绣一条便是。”

李满禧淡声道:“倒不是多心疼那块帕子,只是如此贴身的物件,若叫旁人捡了去,我可是有嘴也说不清的。”她佯装着急,吩咐她们,“快,你们去沿路找一找,刚刚戏台边上的草丛里也仔细看一看,万万莫叫旁人捡了去。”

小夏阿秋两个被她一吓,当即凛了脸色,急急去寻了。

望着两人飞快离开的脚步,李满禧这才放心朝亭中走去。

林纾早看到刚刚一幕,有些好笑地朝来人问:“用人不疑,你自己的身边人也信不得?”

“主母赏的婢女,与我没什么交情,小心点总归是好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李满禧坐下,回道。

林纾点点头,“也是。”她笑了笑,“刚刚瞧见你还不敢认,你那嫡姐竟敢带你回来?”

“她自然不敢,是主母的意思,不过说来也怪,连我也参不透主母究竟是什么意思,倒像是刻意试探。”李满禧对余氏心中也是有一万个不明白的,总觉得她行事很不成章法,让人瞧不出原因。

只是此事繁杂,说与旁人听也是无用,她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今日来见纾姐姐也是为了亲自道一声谢。”

林纾知她说得是满柔一事,“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若是为钱更是不必,那点钱不足挂齿。”

李满禧打点教坊司那些钱,有大半都是出自林纾这里,这于她姐妹而言真是莫大的恩情。

“你姐姐可还好?”林纾有些担忧,“虽说已打点周全,可教坊司那种地方总归……”

李满禧叹了口气,“那也总比呆在那样的家里好,姐姐她隐忍坚韧,一定没事的。”

两人俱是沉默,也都明白这是眼下对李满柔最好的办法。

话题太过沉重,李满禧又想起一事,“对了纾姐姐,那梁小公爷可有再与你纠缠不休?”

说起此事,林纾便是长吁短叹,“说起此事我便恼怒,那日虽有幸得你与太子槐王相助,可他……”

见她欲言又止,李满禧也猜到几分。

梁煜那样的人犹如狗屁膏药,沾上了岂能轻易逃脱。

“他又上门几次,次次抬着那什牢子聘礼,虽都被我父亲母亲婉拒了,可若是他再闹大了,我失了名节,便是不嫁也得嫁!”

女子声誉何其重要,人言可畏,若是被有心人一传,添油加醋说他二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那林纾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嫁给那个混不吝了,毕竟作为世家嫡女总不好累得家中女儿都嫁不出去。

李满禧眼下也并没什么帮她解困的法子,只好轻轻握住她手,“姐姐莫急,总归会有办法的,还是先稳住自身要紧。”

林纾已是泪眼涟涟,听她说了才捏着帕角擦了擦,“你呢,如今在槐王府可好?”

“挺好的,槐王……是个好人。”至少在她接触不多的男人中,算是个体面君子。

林纾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样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些。”想起她刚刚在席间自如,又觉得有些好笑,“也幸而从前你那嫡母不肯带你四处走动,京中勋贵都不知晓你的存在,现如今你的身份才能瞒得这样好,否则,你父亲母亲怎敢轻易编造一个你病故的消息传出去。”

“他们心思深沉,方方面面都是思虑周全的。”虽早已知晓他们为人,骤然被人提起还是有些难过的,心中酸涩至极,又觉自己可笑。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忽然远远有个婢女朝这边跑过来,林纾派着守在亭子外围的婢女急忙来回禀,“小姐,有人来了,似乎是李府的婢女。”

李满禧展目望过去,来人穿一身浅粉色春衫,统一是李府婢女的制式,头发规整地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身影愈近愈熟悉,正是裴绾身边最得力的春和。

李满禧站起身来,往她来的方向迎过去,主仆两个才照上面,春和便红了眼,福身就要给她行礼,“三……”

被李满禧一把拦住,俯到她耳边叮嘱,“春和姐姐,此处人多口杂,万不可说漏了嘴去。”

春和惊慌捂住嘴,听见她又问,“可是娘亲有什么不好?”

春和摇摇头,“不是的,姨娘很好,只是很想三……您,想见见您。”

李满禧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正准备去见母亲。”

语罢回头与林纾道别,“纾姐姐,咱们改日再叙。”

林纾知她见母心切,冲她挥了挥手,“快些去,不必担心我。”

时不待人,李满禧即刻随着春和往裴姨娘小院儿里去,越近越觉得近乡情怯,这是她曾经呆了十几年的地方,是她称为“家”的地方,可如今连来一趟都是奢望。

站在小院门前的时候,她甚至眼角湿润。

听闻裴绾如今又得了些宠,连院里的破败都不再了,院门新漆过,不复从前斑驳,春和见她不走,双眼直直盯着那扇门,又哭又笑道:“老爷特意命人修的,姨娘如今的日子又好过起来了。”

李满禧点点头,不说话。春和想推门也被她阻了。

她要亲手推开这扇门,可真抬起手时又觉得似有千斤重,静了半晌才亲自推开这扇门,动作缓慢到仿佛停滞。

“吱呀”一声门开,青石小路两旁植些应季的花树,此时竞相开放,走两步就觉得芳香扑鼻。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抬眸之时正好看到扶着门扉等她的裴绾,她还是那样美,那样温柔,眸中包着一眶热泪,如儿时一般,颤抖着声音唤她。

“狸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