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京都朱雀大街的升平坊今日格外热闹,秦王府家的小县主百日宴,府中特意在整个街坊摆了流水席,说是要大宴三天,给小县主祈福消灾,愿她平安长大,顺遂喜乐。

朱红色的大门两旁各有一头石狮子,上面挂着艳俗的红花,门前积雪早就扫干净了,纤尘不染,锃光瓦亮,几乎能映出人的影子来。

秦王喜奢靡,这是北国人尽皆知的事情,陛下回国处理完摄政王的事情,就把叔父的宅子赏给了弟弟,秦王在原来的基础上只增不减,门前台阶换了云灰石,纹路似水波纹层层荡开,好看是好看,就一个缺点,沾水极滑,容易摔跤。

荀域的马车到了升平坊的时候,因为两面的席面根本行不进去,气得男人差点儿掉头走了。

还是荀境亲自过来求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着人愣挤出一条路来,这才稳住兄长。

撩开帘子,安宁看着两旁用饭的人都跪在地上恭敬地低垂着头,其中有个小姑娘不过五六岁,许是想一睹天颜,抬头赫然撞上了她的目光,吓得居然愣住了。

“阿娘,这位娘娘真好看,像仙女一样呢......”

旁边的妇人没等女儿把话说完就将她又按了回去,而安宁也笑着放下了帘子。

待到了秦王府门口,荀境一面做了个请的姿势,一面嘱咐道,“阿兄慢点儿,嫂嫂慢点儿,我这地滑,当心别摔了。”

冷笑了一下,荀域强忍着没发火,扶着安宁小心翼翼入了府才道,“等宴席结束,把你这破台阶儿给朕赶紧砸了!”

“我听说云灰石最是清凉,有醒酒之效,所以又称作醒酒石,”安宁在一边开口,话虽是说给荀境听的,但却不敢看他,“秦王爱喝酒,这石头留在这儿挺好的,可以提醒王爷时刻保持清醒,莫要行差踏错。”

“那就不砸了,留着。”荀域瞥了荀境一眼,看他一脸哭笑不得,心里那些火儿顿时就消了。

直到他看见了甄若扶。

“阿兄,要不要看看你的小侄女,我家姽婳。”

“鬼话?”荀域和安宁异口同声,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这是什么名字。

甄若扶闻言明显不高兴了,咬着帕子跺了下脚,“陛下,不是鬼话,是.....夫君.....”

拖长了尾音撒着娇,安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声音是甄若扶没错了,还跟从前一样。那时候女子也总这样唤荀域陛下,而男人每每见她就扶额叹气,愁的不行。

看了看荀域,果然是按着眉心。

“阿兄,是宋玉的神...神什么来着。”

“神女赋。”甄若扶摇着他的袖子提醒,“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荀域拉着安宁退了一步绕开,经过那小姑娘的时候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可碍于身边人多口杂,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幸而韩昭带了康卿妧来,安宁兴冲冲地松开他的手,朝着女子走过去,“卿妧,你怎么来了。”

“我以为小公爷不会带你来的。”她月份大了,所以安宁觉得韩昭不会放心她随意走动。

“我求他的,保证今天过后就不出门了。”

见两个人聊得热络,荀域得空对弟弟招招手,“你过来。”

“别把她养的和你媳妇儿似的,娇柔的过分。”指了指那襁褓中的荀姽婳,荀域怎么想这名字怎么别扭。

挠了挠头,荀境有些听不明白,“你身边儿那个也娇柔得很,你怎么.....”

还没说完就闭了嘴,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喜欢的给了我,我待她好一点你又不高兴,你真是.....哎呦,阿兄,你干嘛打我?”

怕周围的人看见,荀境又小声道,“怎么了,我怎么惹你了。”

“你这脑子恐怕是天生有问题,挨没挨那一刀都一样。”荀境并不太懂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挨了一刀,那一刀不是被他接住了么,只是还未等他弄明白,荀域便继续道,“朕着人给她制了一副金锁,保平安的。”

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荀境觉得阿兄就是嘴硬,表面上虽是对他严格,但其实还是很疼他的,“多谢阿兄。”

二人走到韩昭身边,眼瞧着安宁和康卿妧聊得热络,后来又加上了个云含贝,可这人依旧杵在旁边不动弹,平白就惹人烦。

“你在这儿干嘛,进去喝酒啊,”荀境一把拉住他胳膊,却见男人目光转凉,倏地又松开了,“人家几个妇人说体己话,你......”

“外面天冷,你家地又滑,我怕她摔着......”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荀境乐得直拍大腿,宋凤鸣和荀域也是一脸无奈,只不过不像秦王那么明显。

“你可真是.....”话没说完,只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绝世好夫婿。”

宴席开始,荀域和安宁居主位,待众人恭贺过小县主后,由安宁亲手将那个小金锁挂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在荀境的带领下,秦王府一干人等叩谢皇恩,身后的看众也开始议论起来,从赏赐开始,而后渐渐转移到安宁身上,“陛下此举怕是真的有意立戚良人为后了。”

“八九不离十,不然这样的场合为何不带着沈娴妃。”

“这良人生得可真好看,男人果然还是看脸的。”

“人家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又有样貌又能生养,放在谁家能埋没了去。”

那些言语顺着东风吹进了沈司徒的耳朵,中年男人回到位子上一边喝酒一边叹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为了沈家的前途把女儿送进宫去,这下倒好,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那个傻女儿哟,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同桌的人看见他如此落寞,忍不住借着酒意揶揄了几句,“司徒大人是眼见做国丈无望,有些难受了吧。”

“欸,陛下喜欢谁那是陛下的事儿,为人臣子怎么能置喙,做不成国丈我也位列三司,孙大人,你年纪轻轻,不要总管别人家的闲事儿,讨人厌得很呢。”

桌上的人于是哄笑一番,都轮流给沈司徒敬酒,就在大家以为今日的百岁宴会完美收场的时候,一道尖利的女声打破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