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台州府衙。

窄小的宝蓝窄轿缓缓抬入陈旧的府衙大门。

石台阶和木门槛因为年代久远失修,不甚平整。

两个挑轿的轿夫跨过门槛时一个踉跄,窄小的官轿斜歪了一下,立刻有年轻健壮的衙役小跑着上来扶住,“没个眼力见,伤到了大人,拿你们是问。”

轿夫满脸惊恐讨饶。

“不过是轿夫不小心,吓唬他们作甚,不要耽误功夫了。”高友云稳住身形,将手中卷成筒状的放置一旁,“几位县令可到了?”

“禀大人,昨日辖内几位县令已到,已在堂内等候多时了。”

“嗯,我换身官服。”

轿子又重新抬起,慢慢往府衙后院抬去。

一入院子,就有秀丽侍女为高友云更衣,一墙之隔便是府衙内堂,几个县令稀疏交谈声隐约能传入耳中。

高友云用热巾敷眼,挺胸阔步向前,端的是精神抖擞,自成一派气度。

作为台州一府之长,高友云在人前时刻维持着体面,少有萎靡之姿。

前几日,他上南省府衙叙职,后又陪同郡守大人进寺烧香。

他本不信鬼神之说,此次赴任的郡守虔信佛学,听闻辖内又有佛寺,便有心烧一柱头香,他们这些迎接长官,顺道叙职的下官自然殷勤异常,为投所好一路上事无巨细安排妥当。

他这个台州知府,连郡守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却不敢擅离半步。

一连几日,又是奔波,又是提心吊胆,他都没有好好歇息。

“唉——”高友云心中悲鸣,被贬数年,到了这个穷困之处,一直未见今上有起复之意,连个郡守都敢当着同僚的面给他难堪。

“大人。”高友云一出来,坐在台下的六位县令立即起身拱手迎接。

“坐,不要拘礼,各县一个一个述职,夏收已过,今年收成,税收如何,本季县内开堂几次,可有人口流动,一一说来。”

南省本就多山,粮食收成不丰,历年多要临近省会接济,台州又是最为贫瘠崎岖地界,他上任多年,一直致力于改变百姓民生,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百姓冬日里少饿死些人。

辖下六县县令按照座次一一述职。

他们这穷苦地方,每年收粮,都会闹出一些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他们辖下百姓人口稀少,加之畏惧父母官,甚少有人报案,即便有一些哭爹喊娘求老爷做主的‘冤案’,也不过是谁家丢了一只鸡,疑心是另一家谁偷的,两家人吵闹起来,要到府衙讨个公道。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县令为平息事端,府衙自己出钱买一只鸡赔付给失主,丢失的那只鸡便找到了。

至于流动人口,若不是朝廷有户籍制度,百姓不得无故离开生长的土地,怕是这些百姓早就携家逃跑了。

县令们将本季县内事务一一将来,等到日上正头,已经口干舌燥。

高友云听得迷糊,强撑着眼皮听下属汇报。

正说着,一道声音从堂下传来,“大人,久坐枯燥,不如歇歇,喝口茶润润嗓子。”

高友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堂下最末端靠右边位置,一个穿着官服的儒雅男子说话。

“仙岩县令?你是口渴了?来人,给县令添茶。”

仙岩县令起身,拱手冲高友云一拜,“大人,今日仙岩县近日出了一些好物,正巧赶上一季一次的述职,下官专程带了这好东西给同僚们尝尝鲜。”

“是吃的?”听到可以入口的东西,一直垂眸养神的天台县令睁开眼,“许是年岁大了,总觉得饿,老朽早已腹中饥渴。”

高友云对这位在县丞位置上熬了半辈子的天台县令很是敬重,“还未到天台县述职,陈老大人可以去厢房歇息,我让厨房做些饭菜,送到房中。”

天台县令眯着眼摆了摆手,“不用了大人,天台县历来都是各县垫底,下官实在无脸休息,愧对大人厚爱。”

“陈老大人向来是我等学习榜样,一心为民。”仙岩县令附和,仙岩和天台都是台州府的末排兵,陈老大人六十有三,最关心田里的活计,为百姓操劳,早已熬干了身体,“来人,将我准备好的吃食呈上来。”

跟在仙岩县令身旁的衙役立刻小跑拿着木食盒将分成小盏的食物放到几位县令手边的案几上。

县令们看他架势,分明是有备而来,纷纷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紧接着,一盏带着鱼香的奶白色鲫鱼豆腐汤出现在他们眼前,而后是一小碟豆腐皮卷肉丝。

一白一黄,漂亮异常。

闻到鱼汤香味的陈老大人,浑浊的眼睛微亮,视线落到鱼汤上,不等端坐上方的知府大人动筷,陈老大人哆嗦着手拿起瓢羹伸进鲫鱼中搅拌,颤颤巍巍捞出里面的白色豆腐块,眯上眼看了好一会儿,“这是何物?”

高友云跟其他县令也注意到了这白色东西,用筷子一夹,白块便碎裂开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浓郁的豆香。

高友云疑惑不已,他出生京中贵族,祖上曾伴随先祖皇帝南征北战,如此簪缨世家,也不曾见过这白色东西,用瓢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高友云眼睛瞬时发亮。

不等他询问,仙岩县令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有那黄色的卷饼,还请各位大人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