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和任晗两人回头,就见几步之外一个圆肚士兵正大骂着朝她们走来。那士兵一脸刁横,似乎是头大,头盔有些系不上;想快步过来抓人,身手又显然迟钝,总之是有些滑稽。不曾想,还没到两个人跟前,指人的两根手指却当即被人抓住。

都到奉器了,众人即将入宫;陆霆忍了一路,此刻无需再忍。手上稍一用力,那当兵的竟“啊”得叫出了声。北离军,又是奉器的护城兵,平日里哪个百姓不对他们俯首帖耳的,小兵作威作福惯了,又哪曾遇到反抗?一时间痛极,龇牙咧嘴道:“你!你是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爷是谁!”说着竟想抽回手拔刀。

陆霆哪里肯?一听,手间力道更大,向后一扳,那蛮横士兵根本顾不上威仪,“哇啊”“哇啊”叫得更大声。这一叫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一伙巡护的将士闻声跑来:简直反了!敢冲撞北离将士?当即拔刀将秦苍几人困在中间:“哪来的人,想造反不成?!”

任晗都给气笑了,扒拉开立在两人身前的陆歇和大霆子:“你让他们来!我看是谁反谁?”

双方正僵持,城内传来马蹄疾驰,只见护城军由远及近竟扑簌簌逐一单膝跪地抱拳。秦苍翘首,欲往声响处看,哪知眨眼间一队人马竟已逼近眼前。为首的是个玄色华服青年人,二十出头,人高,皮肤黝黑,丹凤眼;腰佩长刀,一手执缰一手扬鞭,那一身沉稳和肃穆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该是个军衔不低的练家子。

快到几人跟前,提缰勒马,翻身而下,横刀就朝几个将士削去,一瞬间直指着任晗的武器纷纷断落。接着,那人将刀一收,在众人的仰望与畏惧中上上下下将任晗仔细打量一遍,这才眼见笑意。双手抱拳,俯身朝其一拜,又立直身子:“任晗,欢迎回家。”继而转向一直护在秦苍身侧的陆歇。

老友多年未见,皆是感慨,却不见陌生。陆歇一袭白衣,阔步向前,行至比自己还高上几分的青年面前,解开眉间深深纹痕,一笑:“萧桓,好久不见。”

对方也面露温和:“不久,大早上刚收到你的信。”

北离王宫位于奉器北侧,居城内中轴线上。宫城坐北朝南,四面角楼;以东西宫门为界分为前后宫,以昭示北离帝后具尊。从北宫门入,先是两个百步长宽的丁字形广场,纵看极深,不仅有皇室威仪也增强了防御性。广场两侧植有北方特有的花曲柳和象征着祖先源头的青草。继而再百步,才是前宫主殿。

北离王宫又被人叫做琉璃宫,而北离王议事、会客的主殿叫做琉璃殿。之所以如此,是传说修建宫城时,为能比肩九泽王宫,开销巨大,每个宫殿花费以亿万计;且宫殿不以黄金为主饰,而是大面积运用更加难得、难雕镂、难保存的琉璃:屋脊神兽、廊柱雕饰、内部摆设多为琉璃。

今夜,萧权设宴,为远道而来的西齐瑞熙王、王妃接风洗尘就正是设在此琉璃殿。

即使有心理准备,秦苍还是被眼前的奢华惊呆了。换洗梳妆,穿上相当繁复沉重的衣裙,从使馆出来乘车入宫。大霆子似乎被交代了其他事情,此刻,就只秦苍和陆歇两人由一长队持灯盏的小宫女引入琉璃殿。入宫后处处鼎铛玉石、金块珠硕,若不是陆歇走之前特意叮咛自己要“主意身份”,此刻真想四处看看。

陆歇走的稍靠前,宫殿与记忆中相比似乎更小些、更旧些但依旧不可否认十分恢弘。又见自己身侧的小小女子张大眼睛,满眼好奇,却克制自己,将心中兴趣缓缓压下去,就想,成婚后她竟还未曾去过西齐的王宫就跟着自己奔波于此。若有机会,要向她讲讲自己儿时第一次与父王同行北离时,是如何与萧桓在这琉璃宫撒欢闯祸的。

想着,两人就要迈上台阶,就看秦苍心神还在雕栏玉砌上,压根不知抬脚。于是,陆歇自然伸出手,隔着女子厚重的衣袖,轻轻牵住秦苍的手。

秦苍一惊,顺着两人的手向陆歇看去。夜幕降临,月光朗朗。宫内安静,偶有一两啼鸟和花叶婆娑。男子好看的眼睛正映出自己,很温和。

陆歇说:“小心。”小心楼梯。

小心?

宫廷夜宴竟会有危险?秦苍不知自己会错了意,又觉陆歇握住自己的手十分有力,温度也穿过层层叠叠的衣袖进入自己掌中,跟着就警觉了起来。也是,他虽贵为王爷,可毕竟异国他乡,身边最能依靠的力量也并不多。上司这是器重自己啊!赶紧表忠心。秦苍也轻轻用力,回握陆歇的大手,面上也严肃许多。

眼见身前的人收敛的玩乐的心神,神情凝重,陆歇就知她会错了意——也不是没有危险,但并非此刻。眼下却又觉她有趣,也不解释,顺势就走得更近些,手臂几乎触到她的手臂,轻轻说:“不怕,有我呢。”

危机四伏,怎么能让上级安慰自己?秦苍仰着头,几乎挨上陆歇的肩膀,用自己最赤诚、最坚定的眼神巴巴望着对方:“我不怕,我也挺厉害的。”

陆歇实在忍不住,点点头,抿着嘴轻轻笑了出来:“嗯。苍苍很厉害,我知道。”

秦苍不知陆歇何意,觉得有些怪异又不解,缓缓避开目光,任其握着自己的手登上正殿。

此次夜宴,萧权有意避开异己,是以幼时交情为由,以家宴形式招待陆歇,所以朝臣不多。但他也着实高估了自己的势力,以李阔为首的重臣,说好听些是配合着不赴宴,说不好听些,压根就没把小皇帝与其宴请之人放在眼中:称病称痛,不凑热闹。不过此一来,宴会也就“清净”不少。

他国亲王级使者来访,这种场合竟原少主自然是要参加的。照例寒暄,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歌舞开张,大家都松弛些,任晗就光明正大挤过来和秦苍一起坐。自家老爷子在场,任晗不敢太放肆,穿着轻简的女装,如夏日初荷,分外可爱。

秦苍看看任晗,再偷偷看任允,怎么想也觉想不通:老太傅怎么能养出个这般“吊儿郎当、放浪形骸”的女儿?接风宴是在相对轻松的环境中进行的,可那老人家自始至终正襟危坐,滴酒不碰。若是有人招呼、请教,必定辞严义正与对方回复,颇有那么些对簿公堂的感觉。过不久,任允起身上前,与北离王低声说了些什么,就离了席,离席之前还朝任晗处看了一眼,叹口气,估计也觉得管不了。老太傅不喜欢管弦丝竹的场合,萧权大概早就知晓,所以也不勉强。倒是这人五官端正,即使面上毫无笑意也可以想象年轻时,定是个刚正不阿的俊生。

“吃啊!”任晗待她爹走之后更加原形毕露,翘着一条腿,衣袖都胡撸到胳膊肘,半倚着桌席,手里抓着果子:“我们这儿吃的、喝的、跳的、唱得还不错吧?我在奉器大小也算个人物,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只要你和陆歇能把我的婚事给搅和黄了,小的以后给你俩做牛做马,给你们孩子当干妈!”

秦苍哭笑不得:“谁‘搅和’你婚事了?”

“反正那么个意思呗。”任晗嘴里吃的不停:“萧权……不不,北离王和西齐公主一对璧人,多好啊!你见过你们公主吗?挺漂亮的。”

见过吗?何止见过。好在今日她并未出席,否则两人该以什么情绪面对彼此?

然而不想什么,来什么。秦苍上一刻还在庆幸,下一刻需要“小心”的事就真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