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再见(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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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一过,温度霎时回升。夜里总是淅淅沥沥下雨,第二天整个庭院散着湿漉漉的花香。
庭院里的栀子花是当年父亲亲手种的。
那年春天母亲去玉西游玩,归来带回一坛王母醉。嘴上说是要等着晚上爹爹回来一同尝尝的,可如今想来已然有了独占的愿望。于是就诓骗自己家两个小傻子,说这是给他们的“礼物”,喝了可以见着九重天上的仙女。两个小团子已然被骗惯了,本对自己娘亲有所提防的,可又听母亲将那瑶池仙女说得天花乱坠,就纷纷有些动摇。
酒是花果子味的,后劲足,一杯下肚两个傻团子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待被下人抱回房间打呼噜去,那坛酒就被母亲独享了。听说当日父亲回来后,很是生气。不是因为两个儿子都被灌醉了,而是抱怨为什么自己没有礼物。于是第二天,母亲不知从哪找人搬回来一株栀子花,香气清甜,要送给父亲,说“栀子”为“知子”,保证来年亲自将花瓣入酒。爹爹看上去并没解气,常年寒气逼人的脸依旧冷冰冰的。但当天晚上,却亲自将这株美意种在璃王府最好看的那个院子里。
母亲性子活泼,喜爱四处云游,一走月余,父亲就常常在栀子树旁独酌,可偏偏母亲回来又要故意找事儿,先赌个气,现在想来不过是希望对方多陪陪他。母亲此次讨到便宜,就学乖了。每每回家,总带上个“礼物”,今日一草明日一木,全无章法。父亲倒是不介意,照单全收,挽袖净手,欢欢喜喜将好生生个王府种个乱七八糟。
那时,暗解相思的栀子树,今已亭亭如盖。
陆歇是三日前入的齐昌,此次回来只带了随身亲兵,眼下正握着紫砂壶坐在栀子树下。
大军依旧随陆歌和陈景驻守佘驳,相互掣肘,不曾动弹。助人夺嫡?现下还不是时候。
西齐王刘慎身体抱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甚至坊间早已流传老王大限已到,不日就将天年。最高权力变化又必然引发自上至下的权力更迭,将传位与谁?该如此站队?这变成了朝野内外最为关切的问题。
可不知为何,老王迟迟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刘祯定然是最好的选择。陆歇少年时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风度翩翩、谈吐不凡。母家又是三代忠侯,手握兵权。这些年老王试着将部分内政外事交与刘祯处理,还亲自指导、询问,已然是一种变相交接。
刘祯也是不负所望:雷霆手段,无往不胜,上下皆叹服。此番看似已是定局,却又迟迟等不着明旨意,便有人猜测,说这小儿子刘祁也是储君人选。
刘祁是刘慎的宠妃嘉妃所出。当年嘉妃离世,刘慎斋戒三月、伤痛欲绝,力排众议,以嘉妃之名建了一座宫殿。且从此之后,对刘祁和同胞小公主极好,可以说二人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这种“好”,又与对刘祯的有所不同。
刘祁好动,老王得空就亲自与他比划过招,大一些又送他到北离拜北斗仙师习武;刘祁向往江湖,老王就铸宝剑九江、赠白马。哪日,若是刘祁说“这庙堂没意思”,老王大概也会挥一挥衣袖,任其驰骋,快意恩仇。西齐老王当刘祯是臣,臣韬武略,当以社稷为重;老王当刘祁为子,儿子无忧无恙父母便别无所求。
不过生在帝王家,无忧无恙说来就奢侈了。自古夺嫡必定见血,一己私心是无法左右住局面的,此时各方后背势力就尤为重要。
说刘祯母家势大、三代忠勇,但举足轻重的,还当陈景。护国公陈景少年时曾追随刘慎,为其亲兵。那时候的刘慎不过是个温和多情却不起眼的皇子。被派往佘驳历练时,不慎中了九泽重兵埋伏,皇子所在的军团几乎全军覆没。陈景拼死将皇子压在身下的死人堆里,待夜深敌军看守懈怠,将摔断腿的刘慎拖上竹筏。要知道,此时的陈景已经身中两箭,两人被冲到临南的时都已只剩半口气了。
可这护国公自两年前起,就请命边防,不在朝中;现下更是一心练兵,并不表态。陈景刚到佘驳时,陆歇就曾和哥哥聊过这事儿,陆歌倒是很坦然,手上笔墨挥洒:“陈家三代仍枝繁叶茂,即使受到波及也总能全身而退,自不是一般人。子歇,你看我画得如何?”
既然护国公不作回应,璃王府两位王爷的态度就尤为重要了。陆歌抗敌有功,封镇南王;陆歇领兵多年,封瑞熙王。兄弟二人当年虽是为了保命,半流放半避难来到佘驳,但多年戍关,跟着将士们摸爬滚打、出生入死,军中威信极高。两人选择站在谁身后,也是至关重要。
陆歇此次回京自然也是为此事。六年多不曾回来,齐昌的变化是很大的。当然,陆歇是不得空细细观赏了,这三日间,不仅要上朝面圣、承恩赴宴,还两次三番接到刘祯的“邀请”。今日定是避不过了。
于是将再啜一口茶,拂拂衣袖,站起身。
男子剑眉入鬓,目如朗星,一头乌发墨染似的用玉冠束起。身形高大挺拔,常年驰骋沙场,即使褪了戎装一袭长袍,依然英气逼人。
“陆雷,赴‘鸿门’。”
“是。”
迈开几步,转念一想,问:“已去打探了?”
“是,暂无结果。所去之路皆已坍塌,原址怪石林立,已无人迹。”
“少司命善用幻术,再探。”
“是。”
“怎么样,是不是自己都被吓一跳?为师眼光就是好!小苍儿应该早点穿上女装的!”
秦苍是吓一跳。是,昨日就说今晨一早启程。可明明还是半夜就被叫起来,就为了让自己在及笈之前适应女子装束?
“为什么?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镜子里的女子本就秀丽,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秋水盈盈;此时身着金线镶边的红白长裙,亭亭而立,磊落聘婷。
夕诏栽出一株仙葩。
“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要盛装告别生长多年的故地。”
秦苍捋捋自己的衣袖,半信半疑抬着头,无奈地看着夕诏。
“小苍儿怀疑我?哎,为师真寒心啊。”夕诏假装抹泪:“这么多年了,为师对你的真心你还看不到吗?哪次将你从急湍险流中捞出来的人不是为师啊!呜呜。”
“是是是!穿!”
“这就对了,乖!怎么办,以后小苍儿嫁人了,为师一定很舍不得,呜呜呜……”
呜个头。
秦苍转身出门,上了马车。
连夜大雨,此值月隐才淅淅沥沥越落越小。
天还是黑的,两旁的路看不清。落雨一地,马蹄踩在泥泞中,一脚深一脚浅,发出“扑哧哧”的声响。天地寂静,偶有远处山间猿啼,让疏疏落落掉在马车顶上的雨声显得更清晰。
两人本不在城门内,自然不用等清晨城门开。
一路向东。
夕诏驾车。秦苍坐在车轿里,只觉得东绕西绕,歪歪扭扭,可地势平坦、一路很顺利。我们会去哪呢?师父那日兴致勃勃说要“闯荡江湖、四海为家。”可秦苍觉得,对于最终的落脚点他早就考虑好了,只是还没打算告诉自己。撑着腮,看窗外天幕渐起,周遭风景拢在小雨中也逐渐清晰起来。初夏苍苍翠翠,秦苍以为这次的离别或许没那么坎坷,毕竟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