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老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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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了吗?”
“今夜该到了。”
鄢胥府衙的地下审讯室偶尔也被用作罪犯的临时居所。
在一所不大的隔间外,站满了卫侍。
说是“隔间”,不过只是用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将犯人隔开。房间左右并不再拘押其它人。虽然来不及将累积多年的血迹、便溺擦拭得连气味也闻不见,但囚室总算是温暖干爽的。
“你一味将谬儿往灞燎驱赶,我怕他会知道当年真相。”
靠墙里侧说话的人整个上半身舒展地靠在草堆里,一条腿悠闲地曲折着,另一条腿耷拉在地上,偶尔摇晃几下,像是在敲打节奏。他身边不远,一盏俨然不属于这里的雕花案几上,银盘银杯内只剩下些许残余。
“让他呆在‘大墓’里至少有魄姑守着嘛。”答话的人也盘腿坐在草垛上,稳重许多。
“那泼皮娘们早已不似盛年,谬儿和她一起,谁护谁不一定!”
“你就是嘴硬……”苏尹叹了口气:“与其担心谬儿,不如担心我们两个老家伙能不能再次守住鄢胥城。”
“你有什么好瞎操心的?这么多年,你们各个乐享清静,这鄢胥城我一个人不也守了这么多年?”楚衡随手捡起一根枯草,用手搓了搓剔牙,两条腿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群人就是没事找事!这么多年了,就算没有他们动手,那些老头老太再过几年自己也就入土了。”
“我也觉得奇怪。”苏尹点头皱眉:“若需情报,交易就是,为何这次非要以昔日‘镖局’同僚性命要挟?只希望是九泽暗部山头林立,狗咬狗吧。就怕是用多少钱都解决不了的事……又或许是不能被查出有交易记录的事。”
楚衡吐出干草屑,将没被自己唾液泡软的部分扯断扔回来处出去:“鄢胥为太多人做了太多脏事,知晓了太多秘密,若他们此来单纯是想将鄢胥连根拔起,我也不会太过意外。”
“这么多年,巴望着铲除鄢胥的大有人在。如果鄢胥消失,他们暗中做过的事也就从这个世上一并抹除了。只是选择此刻动手,会不会太着急了?”苏尹转向楚衡,解释道:“现在四方未定,黥兵虽存在威胁,但毕竟是可以争取利用的势力。鸟未尽,为何先藏弓?”
“我看是他们没有这个胆子!”楚衡说这话时,不知是气愤还是兴奋,双眼充血:“各个瞻前顾后、期盼别人出头!若是针对鄢胥就来啊!我楚衡本以为有生之年,等不到这酣畅一战了。”
苏尹摇摇头:“我就是担心你这么想。”
“所以你就来了?你苏尹竟然因为担心我,破了自己亲口发的誓?你难道不记得我们几个之前……”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时我们发誓,此生永不相见;若有任何人破例,不论故意或是偶然,必须斩杀会面之人,直至其中一人存活……”这些年,苏尹鲜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可是楚衡你别忘了,你我都是带着罪孽在守这座城!”
“你也知道‘罪孽’二字?”楚衡不依不饶:“我那天就该杀了你!你敢不敢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楚衡的声音回荡着,让整座地下审讯室显得极空旷。可是苏尹依旧没有回答。
楚衡摇了摇头,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之后,两人没有再说话,就那么并排坐在草垛上,面壁。
“我该回去了。”许久苏尹起身,似乎在自言自语。离开草垛时,看了一眼旁边搭建好的床榻上被褥整齐,丝毫没有动过:“非要睡草堆上!你几岁了?这大冬天的。”
“在草垛上反倒睡得安稳。”楚衡显然也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宋逸要求留下的那个孩子,你照做了?”
苏尹点头。
楚衡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火光将他的脸映得又黑又红:“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畏惧她。”
“我们不是畏惧她,我们只是畏惧失去心中珍稀的东西。她无所畏惧,因为她只是一个空壳。”
————
“没想到你真的答应跟我入城。”
天色已晚,鄢胥专攻赏金者安顿的客栈里,货商向自己的“主子”添茶时悄悄道:“我可是杀过人的。”
“这话你在被砍掉一根手指时,就说过了。”邝野并不看身后的人,拿起杯子,闻了闻,啜了一口。
货商的手已经包裹住、上过药。此刻褪去那身过于臃肿的华服,换上武仆服饰,别说,反倒更适合他。
“现在能保护你的人都不在身边。我随时可以‘处理’了你。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也看见了,客栈富丽,连茶也都是当世最好的,可见鄢胥对来往送钱之人重视有佳!掌柜亲自将我送至此处,若我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仆从声称无辜。你以为这种事,他们没有见过、没有处理过吗?”邝野放下杯子,直视货商的眼睛:“你若真有本事,就不用随时提醒别人需要怕你;你若尚未打定主意,就别妨碍我救我的朋友!我们各取所需,定会相安无事。”
货商似乎没有料到邝野态度强硬,愣在原地半晌,才道:“拿上这个,半个时辰之后楼下见。”说完将装有箭簇的锦囊丢给邝野,离开了房间。
邝野屏息静听,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一下瘫坐在椅子上,颤颤抖抖抓起茶杯,不顾水尚滚烫,使劲饮下几口:“吓吓……吓死爷了……”
若依照陆霆的意思,是绝肯不接受这位货商的“邀请”的。因为无论他的话、他同伴的尸首,又或“百仞盟”的中间人,无一能在短时间内确认真伪。
可正因此,邝野才觉得自己必须同往。
现在秦苍只身入城,不知安危;鄢胥三都怪异之处太多,德武军亟需打探情报,调度布防。多一个人进来,至少能多些消息。
邝野不是看淡生死,只是他知道若论暴力与杀伐,“货商”一人之力与远近闻名的黥兵城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鄢胥又毕竟是以雇佣兵立命,对携带重金来访的客人必定给予高规格保护。
自己若能告诉鄢胥城的人,潜在大客户就在眼前,那就好比是在豫枫岭流行的“鸡、棒、虫”游戏中占领了一个角色,一物降一物,形成一条衔住自己尾巴的蛇。若能控制得好,让这条蛇保持环形姿态游动,那自己就命不该绝。
“玉笛之后”自证“有钱”,简直浑然天成。
邝野虽拿着下等身份箭簇入城,可是穿戴奢华,出手阔绰。在德武军里尚需约束自己,此刻,邝野只做自己,无需掩藏!加之其见识谈吐的确不俗,非常容易就享有了各处的最高礼遇。算是性命暂时无虞。
这时,房门外发出咚咚咚一阵轻响。
“不是说半个时辰吗?”邝野小声嘀咕,重新绷出一脸威严站起身。
可刚要开门,他突然反应过来,那货商是从来没敲过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