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周围霎时间也充满了惊叫与哭喊,男女老少炸开了锅。人群如潮涌般向后褪去。负责维护秩序的才几个?即使身着铠甲,手持枪盾终究也无法抵御乌泱泱的溃散。

后退、后退。

无法与人潮抗衡,秦苍他们也只能顺着大批挤压过来的人不断后退。难道台上的人诈尸了?秦苍抬起头,却除了陆歇的衣袖什么都看不到。陆歇用一只手臂环住秦苍的头,整个身体挡在小小女子后,将撞击与拥挤消解掉。到底怎么回事?秦苍甚至看见有什么人吓得瘫倒下去。

终于,被挤到一个相对边缘的地方,陆歇放开秦苍。一直挡在两人背后,不知被撞了多少次的陆雷也站定。三人皆喘着粗气。

还没等秦苍问出一句“怎么了”,陆歇就对着那双从刚才询问到现在的眼睛,说:“腰斩。”

腰斩,顾名思义。人成两段后,并不会马上死亡,甚至还能“活”上一大段时间;这时,人还有意识、还能感受到疼痛、恐惧和绝望。这里的人们讲求死后入土为安。施行腰斩是让受罚的人在生前死后都不能安息。

此等极刑,有悖人伦,九泽早已在多年前就废除了这一行刑方式,西齐的立法者也一直为此争论。没想到,在北离亲历了。

秦苍听完,觉得呼吸不很顺畅,却下意识朝着刑场的方向看,被陆歇一把拉回身子,盯住,正色道:“苍苍,我累了。我们现在去客栈。”接着就将秦苍整个人转半圈,朝反方向推了过去。

陆歇自然是借口,他只是不想让秦苍看见,那个被一分为二的人临死前沾着腰腹上喷射而出的恶臭液体在地上写。陆歇也疑惑,那人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却明显目光锐利,最后又写下“遗言”,是否早已经不能说话了?那么,又是什么话语,叫斩杀他的人如此忌惮。

斩杀过程秦苍没有看见,可薛柳就不这么幸运。

当时,薛柳壮胆下了车,一面“不小心”撞上秦苍,再一面靠近陆公子,预想在行刑时扑到陆歇怀里。可哪曾想,陆歇的速度比自己快多了,他一个闪身就护住了自己夫人。自己不仅没有得逞,正气愤抬头就见台上血浆四溅,那细作的身体连同身下的长木椅从正中央被斩成两段,鲜血肝肠一股脑流出来。最叫人无法接受的是,那人竟然没有死,满口血红发出“哗哗啊啊”的叫声,从翻倒的半截椅子上支起上身,沾着下半身自己的血往土台上写字!到底是什么人啊?!

血以明少年志,志不移。

只是当时地上所有的人都不知,远处的城墙上,牙峪城守程烨将行刑过程尽收眼底。

他不在乎对方写了什么。于他,除去一个被拔了舌头的疯子,不过是掸去落向盔甲的一粒尘灰。当然,此刻的程烨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次斩杀将激起北离千千万万民众的愤怨与反击;他更不会想到,正是自己今日此举为北离最后的覆灭作出了序章。

秦苍看陆歇根本就没有“累”的迹象,回到客栈安顿好自己,就叫来陆雷一通吩咐。秦苍想这两人倒是亲密。国事,陆歇不避讳自己,自己却不能不懂事。出了房间,来到露台上晒太阳。

刑场上,陆歇一连串动作,是认为我会怕?我可是亲手取过人命的。极乐阁是军方系统,以他的级别,不该不知道。自己来此是协助他的,怎么成了被照顾的一方?

眼下,看北离自身状况恐怕不乐观。或者说,至少牙峪处处都透着危机。此处破败的楼宇,坑坑洼洼的街道;寒天腊月里穿戴单薄、面黄肌瘦的民众;当街腰斩“奸细”,杀鸡儆猴的官吏。不用说,秦苍非常怀疑那人是否真的是“奸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历朝历代官逼民反的例子不胜枚举。若是一处贪官恶吏如此,那便刮骨断腕;可若是整个国家已经处处蠹虫那又该如何是好?甚而,源头是否依旧活水清清。凡事该有度、该有节,杖钺间该相互制衡。乱世,强行苛令虽有杀鸡取卵之嫌,但可以暂抵外侵;治世若如法炮制,就别怪无人想做冻死骨。

现下只是刚入边防一城,北离地广,一城要行近半月,接下来会经过费易东南、北上穿过幽鄂,入咽喉垺孝,才到奉器。秦苍叹口气,自己一介小民,天塌了轮不到自己,想多了不靠谱。明天会在哪落脚?去问问大霆子。

回到客栈后就没再见到陆霆了。当时他们在府衙前被冲散,陆霆迟他们许多才将薛柳送回来的。该不会“身先士卒”被勾搭去了吧,秦苍不怀好意,吃吃笑起来。

这并非什么大客栈,但也算边塞住宿里环境好的了。客栈几乎没旁人,整个二层像是被他们包了下来。秦苍走在长长的木廊,夕阳将两侧木板晒得暖烘烘,眯着眼睛,舒坦。可下一刻,闲情就被打破:一道人影从不远处横穿长廊,向外道:“站住!”

接着,单手在窗框上一撑,几步跨过旁侧民宅瓦顶,降落地面,连个缓冲都没有就直接疾驰入林间蜿蜒处。

正是陆霆!

转念一想,秦苍朝薛柳的房间跑去:无人,门前有杂乱的泥脚印。陆霆的房间,房门大开,也无人。

怎么回事?

自己自然是不能和陆霆一样“跳楼”疾走,眼见着人要跑远,秦苍脑子一热,沿着陆霆追出去的方向,跟着追了出去。

天寒,纵是还没到牙峪落雪的时候,太阳不抚恤的地方,也是凛凛一片。眼见晚霞慢慢混沌,林间视线越来越不好。

秦苍和陆霆本来就差了一段距离的,进入森林,前面人就像汇入江海的一粒尘埃般销声匿迹。陆霆看似脾气暴躁,内里却是个慎思的人,他能如此着急追出去,情况定然不好。雁过还留声呢,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秦苍的五感和觉察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左右标记,眼前竟出现了一处“石林”。

石林处,地势低缓,纵深皆远,看不见头。石堆上小下大,两三人高、两三人合抱,形状浑圆,如垒砌风化的石塔;质地坚硬、粗糙,石身多有拳大的凹洞,一簇簇堆叠,像是蚁堆。

若要向前,此处必经。秦苍四顾,心下掂量一阵,走了进去。

石林渐深处,雾气缓缓涌动。脚下是褐色的硬土,不见绿意;趁天幕四合,渐渐与左右不疏不密的巨石堆合而一体,像一张大网从地下腾起,将人包裹其中。

秦苍手持新月向前行进不到一盏茶,见石身上标记重现,才知自己竟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显然,这里被人为设下了迷阵。正思忖,身后突有大风起,地上一阵飞沙走石。而就在秦苍手臂抬起放下这一瞬,林中石塔如星斗骤变,转眼间,自己所在位置就被包裹其中。与此同时,自三个方向,出现三条“路”。

石林密集。路,正由石塔的缺失形成。

这是石林在让自己做选择?

三条路虽指向殊途,从外看却都不起眼,也无特殊,在秦苍眼中几乎一模一样。秦苍站在岔路口,逐个远眺。三条路中各有雾气沆砀、昏暗混沌,不知深远。

但才过不一会儿,其中一条道的雾气竟自己消散些。远处,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个持剑的身影。那不是大霆子是谁?

秦苍惊喜,大喊:“陆霆,我在这!”便要入其中。

可就在此时,原本几人宽的石道口突然向内合。秦苍迅速停驻脚步,却不巧余光扫至旁侧石道;这一看不得了,另一条路上也有一个人。不对!

秦苍环顾,三条路上皆有一个“陆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