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想好吗?”

耳畔飘来刘继元的催促声,话语间隐含不悦,似乎在责怪自己这般简单的问题如何还要考虑这么久。

愿意,亦或是,不愿。

可此刻,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于云朔而言,却重若千斤。

分明是酷暑的夜,云朔却觉得浑身发冷。有风从洞开的殿门窜入,云朔冷得一阵哆嗦。

手心一片濡湿,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她咬了咬唇,腥甜在口中蔓延。

她闭上眼,幼时和娘亲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自主地从脑海中划过,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却已然隔了九年之久了。

九年了,她与娘亲已经分离九年了。

云朔苦笑了一声,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愿意。”

吐出这三个字,她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

罢了,悬崖峭壁也罢,海阔天空也好,为了娘亲,赌一回又何妨。

输了,便从这个狼窝跳到那个虎穴,赢了,她便可以回到开封,与娘亲团聚。

想通此节,云朔昂首望向刘继元,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目光中再无犹疑。

而此时,年轻的帝王亦在目光沉沉地望向她,晦暗莫名的眼底闪动云朔看不懂的神色。

良久,刘继元扭头,冲着耶律休哥举杯一笑,“恭喜大人喜得佳人。”

耶律休哥站起身,遥遥举杯,“多谢皇帝陛下成全。”

他饮尽杯中酒,然后走到大殿中央,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抓着云朔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的桌案旁。

一直到宴席结束,他都没有对云朔说上一句话。

直到宾主尽欢,云朔追随着耶律休哥的脚步离开大殿时,那被自己强压下去的恐惧又再次浮上心头。

“等等。”她忽然止了步子,立在原地。

耶律休哥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朝两个年长些的契丹人拱手说了些云朔听不懂的话,又和其余几个契丹人笑语了几句后,转身回到了云朔身边。

云朔望向前方先行离去的那群契丹人,抿了抿唇,“我需要回去收拾行囊。”

耶律休哥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云朔要说的竟是这个,他唇角微勾,“我在宫门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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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朔独自回到寝宫。人还没进门,玖如便已经迎了出来。她握着云朔的手,连连问:“陛下找你何事?”

云朔笑了笑,“姐姐,我要走了。”

玖如凝了凝眉,“陛下愿意放你出宫了?”

云朔回想着刘继元的表情——八成是没那么愿意的,只是北汉一直仰契丹鼻息,他这个做皇帝的只怕也不敢随意弗了契丹人的面子。

云朔胡乱点了点头,“陛下同意了。”

玖如不由得替云朔开心,可想到此一别可谓是永别,她也忍不住伤感了起来。

二人相携着进了屋。云朔略微收拾了几套衣裙,又将这大半年来所受的赏赐挑了些充作盘缠,余下的尽数留给了玖如,“这些是给姐姐你的,这些是给何二哥他们的,这些拿给平日里相熟的那些宫女内侍们分了吧。床边箱子里的是我给宇哥儿做的小玩意儿,也劳烦姐姐替我转交给他。”

玖如推辞不肯受,云朔却道:“留着当个念想吧。”

玖如眼眶一红,终还是伸手接过那一匣子珍宝,抱在怀中,半晌无言。

云朔嘴角一咧,踮起脚给了玖如一个大大的熊抱,“姐姐,再会。”

云朔背起行囊,在玖如的目送下,奔进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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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晦,太原城的千家万户掩在浓厚的夜色中,零星的两三点光似散落凡尘的星,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个个轻柔的梦。

一辆马车从洞开的宫门驶出,冲破太原城的静谧夜色。车上的大红灯笼在夜风中剧烈摇晃,那一点光晕由亮变弱,又渐渐被无尽的夜色吞噬殆尽。

短暂的喧嚣过后,太原城再一次回归沉寂。

彻底的沉寂。

“陛下,夜深了。”宫墙之上,卫德贵望向面前的年轻帝王。

宫灯明灭,在那一身明黄的龙纹间投射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一阵夜风拂过,将宫灯吹灭,那一身黄袍便被彻底侵进了浓厚的夜色里,暗影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