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元年,玄宗登基,彼时国富民强,都城长安更是欣欣向荣,繁荣鼎盛,盛世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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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百花时,风景宜轻薄,无人不沽酒,何人不闻乐1,好景需那好酒来衬,唐朝人之爱酒,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全唐诗》中,有将近两成的诗句皆跟酒有关,要知道《全唐诗》可是有将近五万首诗呢。就说我们的老熟人李白,人称诗仙,但人家更愿意自称酒仙,毕竟那可是一斗酒就可以诗百篇的人。

长安光德坊内就有一酒楼,名为杜康楼,从早到晚来客络绎不绝,来上一壶热酒,叫上三两好友,举杯昂首之间畅所欲言,纾解胸中烦闷,好不痛快。真真是应了那酒楼的名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不过说起纾解人心的还得是那酒楼的老板娘沈芸,谁不知道沈小娘子是长安城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她就只是站在那儿,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一阵风情,一笑啊,面容仿若那桃花盛开般,白面桃腮。只要她在酒楼出现,楼里的年轻郎君都会多出好几倍呢。

“官人安康,可要进店喝一杯小酒暖暖身子,今天有新出的新丰酒。”

“郎君这边请,您是要用早膳还是喝点热酒?儿让小二带您入坐啊”

晨鼓刚过,坊门放行,等候许久的人们一哄而入,几个哈欠之后,本还沉寂如淑女的街市瞬间就充满了烟火气。酒楼附近的米面粮铺之间人来人往,临街吆喝着卖早点的小摊贩,出门办事的小奴仆,还有那骑马上朝的官人,擦肩接踵,熙熙攘攘,各个阶层都开始了一天的生计,好不热闹。

沈芸把店门口的帷幡挂起,招呼了几个客人,美人朱唇带笑,眉眼间柔情流转,迎上来时裙摆摇曳,简单的布裙也盖不住那出众的气质,晨间还未清醒的郎君红了脸皮举手作揖回应,本来是试探性地进店看看,这下没多想就顺着美人说的进店歇息来了。

离酒楼不远的巷口处,两位上早朝的青年官员骑马拐过,其中一位青年突然两眼发光,马鞭朝同侧的面容严肃的青年扬了一下,兴冲冲地示意他往酒楼那边看。

“知礼,你瞧!”

被唤作知礼的男子朝他指引的方向一瞧,发现是个女子,便端正视线不再多看。

杨青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那就是我们坊里的美人沈娘子,你觉得好看不?”

陆砚脸色肃穆,警告性看他:“大庭广众之下盯着人姑娘瞧,未免太过失礼了。”

杨青不放过他:“哎,你就说一声好看或不好看会死啊?”

两人说着话,马儿朝宫门前进。两人都是新官上任,年纪轻轻就能身着绯袍,可谓前途无量。

只不过杨青一直都是在长安任职,而陆砚是地方升迁上来的,三年前陆砚被调任到庐州府任职,这个月才被召回京城,对长安的新旧变化无从得知,所以杨青才‘好心’地跟他聊起八卦来。

见人一直不搭理他,杨青恼火,骂他榆木脑袋:“嘿我说你啊真是一成不变,性子还是那么寡淡无味,我看就是名字起错了。陆知礼陆知礼,实在是太知礼太无趣太墨守成规了——”

别人不搭理他,他还能说个不停,陆砚不堪其扰,抬手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别再说了,还有没有朝中官员的样子了。”

两人是世交,从小就认识的情谊,杨青自然不怕他的说教,不死心地追问:“那你觉得如何嘛?美不美?”

陆砚怕他纠缠,艰难开口:“女子当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这般周旋于市井之中,抛头露面,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两人骑着马刚好经过杜康楼,秋风一过,那句‘难登大雅之堂’便顺着风飘进了送客人出门的沈芸耳中。

“官人慢走不送啊。”

沈芸目送男客走远,才挑眉往街道两头看了看,只看到了两个马屁股,想来又是那些嘴碎的酸儒官在编排她,不甚在意的沈芸轻嗤:“唉~真是美人难当啊~”

刚想转身回店里,就见小玉那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她明明是去盯着酒坊那边出货的,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呢,沈芸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

“娘子——不好了不好了,酒坊那边的师傅全都罢工了,您快去看看吧!”小玉气喘不已,她本来是去那边看着出货的,没想到酿酒师傅带着下面的伙计一起罢工不动,说什么都不听,她只好赶紧回来请娘子出面。

沈芸皱眉,今天有一批酒要送到东市的几个酒楼,昨天安排得好好的,今天怎么来这么一出。她思来想去,找不到工人罢工的原因。

“先别慌,我去看看再说吧。”沈芸进店告知掌柜她要外出,就和小玉两个人前往酒坊去看看情况。

酒坊不远,就在光德坊邻着的延康坊内。沈芸还没走进酒坊内,远远地就看见五六个伙计或坐或站地在坊里聊天,看她走过来才安静下来。

沈芸环顾周围人的脸色,她眼神锐利,几个小的不敢看她,都低着头不说话。沈芸佯装不知前事,笑着对工头郑丁问道:“郑师傅,这是怎么了?还不把酒装车吗?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郑丁吊儿郎当地从酒缸上站起来,嬉皮笑脸地回她“沈掌柜,哦不对,沈~老板。”

男子装模作样的姿态令人感到不适,沈芸压下心头怒火,依然保持微笑,看他作妖。

“我想老板已经听小玉那丫头说了吧,我不干了,还有我手下这帮伙计也不干了。”郑丁说完罢工却不走,还在这儿等她来,沈芸知道接下来他该讲条件了,她偏偏不接他的话,只回头对散散站在屋内的伙计们说道。

“我知道最近订单比较多,各位伙计都辛苦了,这样吧,等忙完这一阵子,我给大伙儿放一天假,工钱照算。”沈芸放低姿态,她想最重要的是先留住人,保证这段时间的出货量,不然一旦不按时交货,对杜康酒坊的名誉有很大的损失。

“一天的工钱算什么,除非给我们双倍工钱,不然我们全都走人。”郑丁狮子大开口,他是挑准了这个时候来挑事儿的,就看沈芸敢不敢冒这个险。

沈芸神色不变,道:“郑师傅的工钱已经是按照一流酿酒师傅的水平定下来的了,如今要双倍工钱,不是在为难我这个小女子么?”

郑丁坐回原位,散漫地表态:“这我可不管,又不是我一个人说要涨工钱。再说了,杜康楼可是长安的大酒坊,生意那么多,每天活计那么重,我们弟兄几个却和那些小酒坊的工钱差不了多少,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看似在给兄弟们讨公道,实际上就是在扰乱人心。沈芸见几个伙计被郑丁煽动,内心大骂郑丁无耻,酒坊订单虽多,活计多,但是工钱比别的酒坊多了两成,杜康楼对手下的人向来公道,多的是人想来杜康楼做事都求而不得。

这个郑丁,要不是看他爹在杜康酒坊做事做了一辈子的份上,才不会容他在这里大放厥词。只可惜郑老师傅年初去世了,只有一个儿子继承了他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