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看了看床上的方茹,女子一张脸摔得乌青,倒是很好地掩盖住了她此刻的情绪,叫人看不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殿下,你先出去,让奴婢和贵妃好好说说。”

安乐起身,乖巧地对着母亲福了福身子,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方茹,这才离去。转头的一瞬间,少女脸上的神色像是遇了寒的水滴子,倏然凝霜,冷漠至极。

她坐在殿外的廊前,直视骄阳,轻轻哼起了一首儿歌,那是小时候方茹常在她耳边唱的一首歌。

小姑娘晃着脚丫坐在窗台前,身后尚还年轻的姑姑替她梳着头发,不论她想要什么,姑姑都会满足,各式各样的点心,惟妙惟肖的小娃娃,哪怕是戚安宁独有的衣衫式样,姑姑也能帮她做出来。

虽然料子不同。

再后来,每年生辰她都会收到姑姑用自己体己钱买给她的礼物,最时兴的金钗步摇,珠花发簪,都是特意托人从广陵买来的,精致程度丝毫不比大内做的差。

安乐曾以为姑姑是待自己最好的人,哪怕她与阿娘有着令人难以启齿的特殊关系,但对自己却是真心。

她还以为自己在这偌大宫廷早就学会察言观色,早就知道如何判定人心,和母亲一样学着讨好父皇,跟着方茹学会镇压仆从,然后用各种胡闹来发泄心中对周遭一切不公待遇的不满,随随便便拖一个顾齐欢下水,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直至事情朝着她不曾预期到的方向极速而去,临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傻,道行有多浅。

没去做和从不想是完全两回事,方茹捧着她宠着她是为了私心,而不是真的对她有多好,对方甚至还没想过她出嫁了要怎么样,光是见招拆招就弄死了一个。

所以不等她开口,安乐便先一步提出要她和自己去蜀国,带着这样一条毒蛇,或许结局真的会如方茹所说。

掌一国天下,恣意,欢乐。

乔氏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全肿了,想来是哭了很久,阿娘对方茹依赖的很,这么多年若是没有她在身边指点陪伴,妇人或许根本熬不下去。

龙凤胎如何,帝后不睦又怎么样,她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当初若不是方茹撺掇她给陛下的酒里下药,图个荣华富贵,她又何至于此。

她们曾经约定到了年岁就一起出宫,买几亩良田,安度余生,可现在金银财帛绕身,也不过是座牢笼。

“阿娘.....”柔声开口,安乐眼中早已没有任何波澜,寻常至极。

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乔氏一脸倦色,伸手为她拢了拢头发,“乐儿,到了蜀国好好照顾自己,常给阿娘写信,反正使臣每年都要去一趟的,可别报喜不报忧。”

噗嗤笑了出来,小姑娘挽住母亲的手臂,倚在她肩膀上道,“报忧又如何,来去一年,等你知道我的忧虑的时候兴许都解决了,可你还要悬心,倒下次得信儿发现我无恙时,或许我正水深火热呢.....”

闻言连忙堵住了她的嘴,乔氏一双眼睛通红,哽咽道,“不许胡说,你存心叫阿娘难过是不是?”

“都怪凤仪殿,若不是她们混淆视听,你怎么会....怎么会.....”说到一半儿就说不下去了,乔氏呜咽着,倒叫安乐跟着难过起来。

扶着母亲走到不远处的凉亭,安乐屏退了众人,这才安慰道,“阿娘,我带走方茹,你该高兴才是。”

停止哭声,乔氏诧异地看着她,不知是为了她直呼方茹其名,还是为了那句高兴。

“她叫你算计阿爷,你做了,十月怀胎辛苦的是你,挂怀儿女安危的是你,跟皇后明争暗斗的还是你,方茹呢?她需要做什么?她只要在你身后指点就可以了,荣华富贵,全是白得的。”

静静听着女儿所言,妇人只觉整个人像是掉进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

“所以啊,她总要出点力,帮帮我,像南国这样的宫廷,天下寻不出第二个,蜀国大抵没这么安生。待我走后,你不要再和皇后争什么,安安稳稳地保住阿兄,不论他有没有后都好,老来能得他照顾就是了。”

“至于苏锦绣,必须死。”

“那女人不是善茬儿,有她在,阿兄必得不了好,只不过现在他们刚成婚,她若出事于阿兄名声一样不利,不如再等等。把人软禁在府里,等闲事不用她出去,就说安胎好了,之后给她按个难产的罪名。”

“再之后就说阿兄与她鹣鲽情深,不愿再娶,叫他在郊外建个别院,把面首养到那儿去,只要他不出乱子,想必阿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听完这一席话,乔氏已经满面泪痕。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还要叫女儿为她安排以后,看着面前的安乐,早就不是那个会腻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了。

“我家乐儿长大了.....”

戚安乐轻轻抱了抱母亲,此一别,该是永不再见了。

“安乐,你告诉阿娘,方茹到底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乔氏擦了擦眼睛,她的女儿是要和亲的,若已非完璧,那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嫣然一笑,安乐柔声道,“阿娘,这等事你便不用操心了,我带她去就是让她想办法的。”

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递到乔氏跟前,“你看,咱们娘儿仨在姑姑地指点下越活越离谱,却不知她才是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若没有她,便没有我们的现在,咱们一直饮鸩止渴而不自知,还感恩戴德,你说傻不傻?”

“这是顾齐欢给我的簪子,你瞧他,倒是比我还要傻。”

一滴眼泪落下来,乔氏没想过自己会害了两个孩子,若不是她与方茹的事被年幼的安逸撞见,或许他不会如此,而若不是方茹从中作梗,顾齐欢那样的人,许是能托付终身吧。

只是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人没有摔过一次便不知疼,栖鸾殿这个跟头栽得太大,血肉模糊,这样的仇和恨,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