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子监的路上,徐蓝率先走在前头,面容阴晴不定。

他在荷潭翻腾个尽兴,捉了条新鲜的胖头青鱼,用柳条穿腮,提着游回才见扁舟里,空荡荡无人。

这一吓天崩地裂,白着脸猛得扎入水底四处游窜、姚勇几个也不闲,众人直寻得精疲力竭、才气喘如牛的上岸。

徐蓝心情瞬间恶劣无比,见着太子虽给予礼待,神态却阴沉沉的,紧崩着下颌,半字不愿多搭理。

直至瞧到冯舜钰从棵古樟树后慢慢走来,穿着件不合身的浅蓝云纹茧绸直裰,底下荼白裤子,敞着裤脚,乌油发梢淌着水,用根绞丝银簪子随意绾起。

他僵直身躯、盯着舜钰靠近,行礼见过太子,这才似三魂六魄回转,长臂一伸,用力把她拽至身边,铁青着脸问她去哪了?不是不会凫水么?怎会滞在岸上?所穿直裰是何人的?竟是刨根问底个不休。

却见舜钰含含糊糊,语焉不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愈发觉得有甚么事发生了,独独把他瞒着。

太子意味深长的笑容犹其刺目,告辞离去前,还吩咐他近日勿忘来宫里,老太后整日里叨念、要给他赐婚哩。

徐蓝浑身的不舒坦,余光瞟瞟舜钰,同代明几个说着话,笑容浅浅、丝毫不解他的烦恼意。

不看她吧,又觉这一下午受得罪、岂能只由他自个白白担下。

一只栀黄嘴大白鹅从身边摇摆过,舜钰收回眼神,恰与徐蓝蹙眉怒眼相撞,晓得他不高兴,可她确实忘记堕入荷潭后发生了什么。

只知睁开眸子,恰有缕夏风热热拂过,明晃晃的阳光透过茂密叶片,零碎斑驳的洒在脸上。

她眯觑着眼半晌,坐起身才发现,身上覆着件直裰,不知打哪冒出个年轻侍卫,丢给她根绾发的簪子,来不及问话,即一溜烟没了影踪。

胸前松怠怠的,抚触过去,分外的柔软,紧紧缠围的白布条子不见了。

那时惴惴惶怕委实难形容,脑里更是混沌荒芜,浑浑噩噩的,哪里答得出徐蓝问的那些话?

心里倏得也生气了:朝谁摆脸子呢!我还不晓得这无妄之灾找谁算帐哩。说到底,总是因你而起的祸事,我未恼你,你倒杀气腾腾的给谁看?

索性目光凝冷冷的迎上,你谁呀,和你一点也不熟!

徐蓝更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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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钰推斋舍门入,傅衡不在,只有冯双林倚靠床背读,抬头看她身上衣,眼神忽得闪烁,有些迟疑地问:“你穿得是何人衣物?”

“不认得的人。”舜钰摇摇头。

打了盆水盥洗手面,又从箱笼里取出干净衣物,拉下床帘阖紧,躲在薄褥里,用棉巾把身子偷偷擦拭,重缠卷上白布条子,再换了里衣,方吁口气,仰面躺于枕上,边打起川扇儿把热风轻送,边默默盯着床帘顶一滩干涸的蚊子血。

瞬间忆起什么,抬起手取下那枚银簪子,虽式样简单,却制得十分精致细巧,显见是宫里的东西。

心一动,难不成是太子朱煜....命侍卫把她相救?却又不像!前世里彼此依活数年,她对他了解透透的。

再把那侍卫的容貌仔细回想,在哪里见过,又似从未见过,应也不是他把自已来救,他的衣裳穿戴齐整,乌发高束起,浑身无一丝水湿。

她记得是抱着橹板落水的,或许是自已飘浮至了岸边,胸前白布条子浸水,自个散了也不定。

可那华贵的茧绸直裰又该如何来圆?!

才理顺的思绪再拧成了结,只得重新再掂量,又怀烦恼又心存侥幸.......恍恍惚忽的矛盾着,终是愈渐迷眼,手里的扇儿静静落在枕边,不知不觉便入了春梦深处。

稍倾后,冯双林站起身来,轻着脚步走近舜钰床边,听她慵懒的呼吸,已睡得香沉。

遂提起搭在椅上的那件直裰,双手拎肩估摸,与沈二爷的身型无异,默了默,翻起左手袖口处,赫然精绣着个“沈”字。

手蓦得攥紧衣衫,捏出些缕褶皱,忙又放下,慢慢走至桌前,他只觉口舌干渴,掷壶倒了满盏茶,昂颈一饮而尽。

听得门被由外“噶吱”一声推开,以为是傅衡,瞧去却是徐蓝,手里拎着个草蒲圆篮。

不待开口,即见徐蓝看向舜钰拉下的床帘,密实封着,朝那呶呶唇角问:“小娘炮睡了?”

见冯双林颌首,随意搁下篮子,道:“大热天的还拉帘子,不怕捂出痱子来!”迈腿就要过去、捞开纱帘透气。

“你还是勿要乱碰。”冯双林语气淡淡的:”有次他躲在里头换衣,阳明掀帘逗他玩儿,可闹得差点从这里搬走,足足两月不同阳明说一句话,是个有怪癖的,你少招惹他。“

徐蓝果然止步,辄回往椅上闲坐,莫看小娘炮平日里笑眯眯的,气起来神情肃严,眼眸清潭凝潋,一脸的翻脸无情。

管你平日里怎么巴心巴肝的对他好,反正惹到了,就跟个野猫儿般凶狠狠。

娘的,可招他稀罕。

冯双林噙起嘴角,心知肚明的模样。

”让小娘炮带来给你和阳明尝尝,他却忘了,我给送过来。“徐蓝有些不自在,索性把蒲篮揭开盖,将里头串串叶子糕拎出来搁桌上,招呼他来吃。

冯双林拣了个,剥开苇叶尝一口,馅裹的鱼肉,有些腥气,皱了下眉,慢慢吃着,不经意般问:“你们可是去了哪里?凤九发湿衣潮的,那件蓝色直裰又是谁的?”

徐蓝把去静漪园游水的事、三言两语讲了一遍,道:“我问他落水是何人相救的?她竟不知,你说可蹊跷。“

冯双林心情豁然好起来,不由笑了笑:”你是当事者迷,我旁观者倒清,凤九落水定是昏晕过去,有人把他捞到岸边,好心留件衣衫便离去了。她自然是懵懂不知的。“

徐蓝顿时醍醐灌顶,笑起来,伸手拈起另个叶子糕,扔给冯双林:”吃这个!是我娘裹的,方你吃的是表妹弄的,能把人吃死。“

那头两人吃糕闲话,这头床帘里梦境犹深,舜钰不知怎的又堕入水中,萋萋惶惶的拼命挣扎,一只大手猛力拽来,她便身不由已的,撞进一副宽厚温热的胸膛里。